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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右安說完,書房裡便再次陷入靜默。

  蕭列盯著裴右安,面肌微微跳動,身影凝重,半晌,神色才漸漸轉緩,喟嘆一聲:“右安,你這一番話,實在叫朕慚愧。他既還在,倘真不願回宮,退,亦可做一個安樂之王,此生富貴,總好過流落草莽,朝不保夕。你與他有師生之情,他若不便見朕,你代朕轉話。”

  裴右安道:“萬歲,彧雖還只是一個少年,心性卻頗堅定。既下了決心,臣再多說,也是無用。況萬歲當日登基,乃是天命所歸,彧願獻璽擁戴,不過順應天命罷了。臣懇請萬歲,成全那少年的一番心意,亦成全臣與他的一番師生之情!”

  裴右安辭句懇切至極,說完,再次叩首至地,長跪不起。

  蕭列疾步上前,親手將他從地上扶起,凝視他面容,眼底漸漸露出柔色,頷首道:“右安,朕知你心意了,朕很是感動。你這一路趕回,必是辛苦,你回去歇息吧。”

  第77章

  御書房中,蕭列深夜不眠,盯著面前那封火烤過後方顯出字影的密信,神色凝然,許久,遞給一旁的李元貴:“燒了吧,傳朕話,暫時什麼都不必做,等朕後命。”

  李元貴應是,接了信,走到殿角的一隻博山爐前,掀開蓋頂。

  皇帝在登基之始,便暗派了錦衣衛密探,潛到少帝最有可能匿跡的南方沿海,暗中追查下落。金面龍王所在的金龍島,自然也在皇帝的視線之內。只是金龍島位置隱秘,金面龍王組織嚴密,不隨意招收外人,更無法登島一窺究竟。也是到了一年之後,才終於混入一個資歷極深的密探,成為龍王島外圍的低層水手,留心刺探龍王部眾,漸漸疑心龍王便是當年的董承昴,但因無法靠近,也不敢肯定,直到此次倭寇來襲,金龍島全員出動,此人奮勇爭先,得以登上龍王所在的大船,暗中刺探,半個月間,終於讓他探了到了些消息。

  密信奏稱,龍王指揮海戰之時,進退旗號,極有當年衛國公之風,愈發確定他的身份,且同船有個少年,曾遠觀過數次,龍王對其態度恭敬,但觀少年舉止,卻似主非主,非仆非仆,年歲與當年失蹤的少帝相當,身份可疑。

  李元貴將紙投入了爐中,伴著一陣挾了黑煙的竄起的火苗,紙張在香料里化為了灰燼。

  “萬歲,三更鼓都過了,萬歲連日操勞,當歇息了。”

  李元貴回來,勸道。

  蕭列捏了捏眉心,從案幾後起了身。

  “可要召貴妃侍寢?”

  蕭列擺了擺手,正待離開,一個宮人躬身入內,說太子求見。

  蕭列微微一怔:“何事?”

  “奴婢不知。太子只說有要事急稟,此刻人便在殿外候著。”

  “宣進來吧。”

  伴著一陣腳步聲,蕭胤棠快步而入,行叩拜禮後,他起身,看了眼李元貴。

  李元貴向他躬了一身,退出書房。

  “如此晚了,你還來見朕,何事?”蕭列坐了回去,神色淡淡。

  從太子妃那回出了那事之後,蕭列對著兒子,臉色便是一直如此。

  蕭胤棠神色恭敬,眼底眸光卻微微閃爍,似正在極力壓抑此刻心情:“兒臣知父皇為國事勞心費力,今夜如此晚了,本不該再來攪擾,只是此事關係重大,不敢拖延半分。父皇可還記得當年命兒臣尋訪少帝蕭彧下落之事?當初兒臣去往泉州,雖無果而返,但始終不敢忘記父皇之事,留了個名叫劉義的親隨,辦事周到,在那裡暗中查訪,皇天不負有心人,這回終於叫兒臣查到了些消息!”

  他說完,望了眼皇帝,見他神色不動,又道:“父皇當也知道南方海上,那個人稱金面龍王的大盜。便在近日,劉義查到了消息,這個金面龍王,極有可能就是當年天禧朝的董承昴!”

  蕭胤棠看著皇帝,見皇帝依舊無多表情,遲疑了下,復又道:“父皇,此人若真是董承昴,因順安逆王無道,流落為匪,這數年間,兒臣聽聞他也未曾為害沿海民眾,便也罷了,但這個董承昴,他極有可能隱匿了當年的少帝!”

  他再壓抑不住內心的激動,聲音也高了幾分:“父皇,據劉義的消息,這個金面龍王的身邊,有個十五六歲的少年,無名無姓,身份可疑,人都稱他小公子,兒臣猜測,這個小公子,極有可能便是蕭彧!父皇你想,這董承昴曾是衛國公的舊部,衛國公與天禧一朝淵源不淺,董承昴流落為寇,將蕭彧藏匿於海上,以待時機,東山再起,豈不順理成章?”

  皇帝微微眯了眯眼,不置可否。

  蕭胤棠頓了一下。

  “且兒臣還有一慮!不知當講不當講。”

  “講。”皇帝注視著他。

  “我知父皇一向信任裴右安,兒臣也絕無誣他之念,只是想提醒父皇,裴右安此人,隱忍深沉,非一般人能及。董承昴和他素有淵源,他與蕭彧早年又是師生關係,如今蕭彧真若還活在世上,父皇恐怕不得不防裴右安,免得日後萬一生出事端!”

  皇帝注視著蕭胤棠,一語不發,若有所思。

  蕭胤棠漸漸覺得,皇帝的反應極是反常。

  他太鎮定了,鎮定的令人感到奇怪。

  從蕭列還是雲中王,打著復擁蕭彧為帝的旗號起事的第一天起,雖然蕭列從未在他這個做兒子的面前提過一字,蕭胤棠也知道,自己的父親,應該不會真的存了這樣的念頭。

  皇帝這把龍椅,只有有機會,天下何人不想坐上?

  他之所以打這樣的旗號,只是為了讓天下歸心,速速成事。

  少帝極有可能已經死去,即便真還活著,也淪落成了真正意義上的孤家寡人的一個少年,哪怕還有少數人願意擁他,他也只是活成了一個象徵罷了,在真正掌握天下的強者面前,他完全不可能掀出真正意義的水花。被找到,繼而消失,這就是他最合理的結局。

  所以今夜,在收到這個消息的時候,蕭胤棠是激動異常的。

  在太子妃、周進、周后,乃至於自己,均相繼見惡於皇帝的劣勢局面之下,他還是渴望利用這個新近得來的重大的消息,儘量博回皇帝父親對自己的好感和信任。

  哪怕他曾做過的那個夢是真的,裴右安真的是自己父親的私生兒子,倘若裴右安膽敢在帝位之事上和皇帝站了不同的立場,皇帝也絕不可能容忍。

  對這一點,蕭胤棠原本十分篤定。

  但是此刻,蕭列的反應,卻讓他感到心裡忽然有些沒底了。

  “倘若你的消息是真,那麼依你之見,此事朕該當如何處置?”

  半晌,皇帝忽開口,面色如水,不辨喜怒。

  “將裴右安以謀逆結黨論處?再追捕少帝,將他除掉?胤棠,你莫忘了,朕當初曾如何對天下人許諾。朕聽你方才的口氣,莫非是想逼朕除去少帝,讓朕在天下人面前背負一個不仁不義的罵名?”

  蕭胤棠驚呆了,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父皇!兒臣不懂了!天禧帝忌恨父皇,困父皇於雲南,父皇隱忍二十餘載,萬千砥礪,九死一生,方終成大業,父皇難道真的打算遜位於蕭彧小兒?他何德何能,得父皇如此對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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