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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列正當壯年,他還有的是時日。倘若他改變了想法,這世上,又有誰能夠阻止?

  從那年,他將十六歲的裴右安帶到武定的那一天起,許是出於女人的直覺,周氏便感覺到了,蕭列對這個所謂“故交”之子,異乎尋常。

  而這一切的根源,或許就在慈恩寺的那個院落之中。

  如今,就算是為了自己的兒子,她也必須要弄清關於皇帝的一切。

  為了保證不出意外,她做的極其小心,連太子都不知情,所派之人,也是在武定時起便被她暗中所用的一個侍衛,萬一事敗,必會當場服毒自盡,這一點她非常確定。

  周氏和衣而臥,終於朦朧睡去,突被一個惡夢驚醒,悚然而起,發現天已微亮,忙召林嬤嬤問事,宮人奉命而出,片刻之後,林嬤嬤未入,殿外卻傳來了一陣腳步之聲。

  那腳步沉重異常,一聲聲地踏地而來,聲響越來越近,恍若隱含怒氣,震動耳鼓。

  這個皇宮之中,還有誰會如此走路?

  周氏心跳猛地加快,從那張鳳床上飛快地爬了下去,才奔出去沒幾步,便見殿前宮人在地上跪成了一片,垂地帳幕猛然浪動,被人一把掀起,伴隨著金鉤扯落在地的輕微撞擊之聲,蕭列的身影,出現在了周氏的面前。

  周氏猝然停步,對上蕭列投來的兩道陰沉目光,心飛快地下沉,卻定了定神,勉強笑道:“萬歲不去早朝,來此可是有事?”

  蕭列冷冷道:“你膽子不小,竟敢派人窺刺於朕!即刻起,你遷出坤寧宮,遷往北苑,沒有朕的許可,半步也不許出!”

  蕭列說完,轉身便大步而去。崔銀水領了幾名壯碩太監,對著周氏躬身道:“娘娘,萬歲旨意,奴婢不得不從,請娘娘這就出宮,由奴婢護送娘娘,去往北苑。”

  北苑出皇城數百里外,附近有皇族陵寢,本是太祖開國所建,禁苑占地雖廣,宮室卻流於簡陋,當年每逢祭祖,太祖便會領皇室前去苦居一月,以表紀念先祖。太祖去後,這制度便漸漸被廢,北苑日益荒涼,二十多年前,天禧帝為避開那場席捲全城的瘟疫,才遷到那裡,住了將近一年時間。如今北苑,已然如同冷宮。

  周氏手足冰冷,臉色瞬間慘白,望著皇帝離去的背影,忽大叫一聲,一把推開崔銀水,幾步追了上去,拽住皇帝的衣袖。

  “萬歲此言可有憑據?妾不知犯了何錯!何為刺探萬歲去向?妾被人誣陷!妾不懼對質!”

  蕭列轉頭盯著周氏,眯了眯眼:“莫說朕已查明,便是沒有活口,宮中除了你,還會有誰知朕昨夜出宮?”

  他點了點頭,冷笑:“如今偌大後宮,也就你和東宮兩宮為大,既不是你,很好,那想必便是東宮所為了。你要留下,自管留,朕這就叫人去審太子!”

  蕭列拽回衣袖,拔腿而去,周氏撲倒在地,伸手再次抓住皇帝的腿腳,失聲道:“萬歲,此事和太子無關!是妾的錯!妾認錯便是!妾不該一時糊塗,鑄下了錯,求萬歲看在妾侍奉你二十餘載的恩情,饒過妾這一回!”

  皇帝咬牙道:“窺刺帝蹤,僅此一條,朕便足以廢了你的皇后之位!你的後位,朕不動,但從今往後,你給朕過去,好生養病,再不必見面!”

  蕭列拔出自己那隻被皇后抓住的腿腳,怒氣沖沖,再要前行。

  周氏嚷道:“萬歲!當年先帝駕崩,你長兄猜忌於你,登基之初,便將你困於武定。天禧二年,你私自出境,也不告妾去往何處,竟半年不歸,倘若當時,不是妾替你百般隱瞞,你能有今日?”

  蕭列怒道:“你先時為保太子,以巫蠱之名,合起來欺君罔上,你們真當朕老糊塗了,任憑擺布不成?當時不過顧念二十年的血親之情,容你改過罷了!不想你竟絲毫不知收斂!朕今日,便是猶念當年結髮,這才最後留你些臉面!不必再說了,你去就是,從今往後,再不必回宮一步!”

  蕭列大步離去。

  周氏趴在地上,睜目盯著皇帝離去的背影,淚流不絕。

  崔銀水等了片刻,朝太監使了個眼色,兩個太監上前,一左一右,跪了下去,要將周氏從地上架起,口中道:“娘娘恕罪,奴婢們也是聽差行事,娘娘莫怪,還是快些過去為好,免得萬歲降怒……”

  周氏揚手,“啪啪”幾聲,太監臉上便各吃了一個巴掌,扇完了人,自己撐著,從地上慢慢地爬了起來,拭去面上淚痕,冷冷盯了崔銀水一眼,道:“本宮再不濟,還是這大魏的皇后!本宮自會走路,豈容你們這些賤奴作踐?”

  崔銀水“哎”了一聲,自己扇了自己一個耳光子,彎著腰道:“奴婢有罪,奴婢自罰!奴婢怎敢慢待娘娘?娘娘肯自己遷宮,再好不過,奴婢感激不盡。”說著直起身,冷下了臉,朝外喝道:“都還跪著幹什麼?萬歲有旨,皇后娘娘有感於今歲各省旱情,民生多艱,自願遷往西苑護陵祈福,還不起來,預備娘娘移宮?”

  地上宮人如喪考妣,紛紛起身,周氏臉色慘白,轉頭,回望了一眼這座入住還不算長久的宮殿,終於邁步,朝前而去。

  她走出了坤寧門,看到太子領了太子妃,兩人跪在道旁,替她相送。

  她將目光投向太子,死死地盯著,縱口不能言,但此刻的心語,她相信自己的兒子,一定能懂。

  她一著不慎,觸怒皇帝,便被逐出中宮,發往西苑。

  如今的這個皇帝,早已不是武定的雲中王了。他天威難測,翻臉無情。

  就在方才,在她聽到要將自己遣往西苑的絕情之語從他口中說出之時,有那麼一瞬間,她幾乎忍不住,壓在心底二十餘年的那些憤恨和不甘,就要脫口而出了。

  但她最後還是強行咽忍了下去。一切都是為了太子。

  現在她要自己的兒子更加隱忍,至少,在還無法和這個天下之主對抗的時候,千萬不能沉不住氣。

  當年,天禧帝大婚之時,年輕的蕭列,也尊了先帝之旨,娶她為妻,和她生了兒子。這二十多年,縱然他身邊再無別的女子,但周氏清楚,這個男人,鐵石心腸,他從未愛過自己,也絕不會被她的眼淚所動。這回他將她送走,不久會有新人入宮,倘若沒有兒子,她這輩子,或許再也不可能回到這座中宮之殿了。

  幸好還有太子。

  遲早有一天,她一定會歸來,走過這道位於中宮的北正門,拿回今日原本屬於她的一切。

  她便如此盯著太子,一步一步,從他面前走過。

  可惜,悲哀的是,命運往往捉弄於人。給人希望,而到了最後,往往不過只是為了讓人愈發深刻體察當初希望破滅的那種加倍痛苦。

  周氏在這一刻,她並不知道,這確實是她最後一次走過坤寧門了。

  ……

  蕭胤棠盯著自己母親漸漸離去的背影,目光陰沉,肩膀微微一動,就要從地上起身,卻被身畔的章鳳桐一把壓住了手。

  “千萬不能衝動!母后已經不保,你便是再去萬歲面前為她說話,萬歲也不會聽的,不定反倒遷怒於你。所幸母后後位尚在,太子如今當隱忍,日後伺機而動,妾料,此應當也是母后之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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