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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禧二年,京中大水,大水過後,一場瘟疫蔓延。剛登基不久的天禧帝雖下令太醫署全力撲疫,但京城內外,每日染疫死去者,依舊多達數百之眾。而皇宮之中,雖有高牆阻擋,也未能倖免,陸續有人發病,最後蔓延到了後宮,年輕的皇后也不幸染了瘟疫,當時宮中已有數人不治,皇帝在群臣建策之下,決定離開皇宮,遷往數百里外的西苑,等著這場瘟疫過去,而為了避免宮中疫情進一步的擴散,百官建議,將皇后裴文璟送到皇家慈恩寺中養病。

  裴文璟不但貌美過人,且天資聰穎,才情不凡,有過目成誦之能,天禧帝對她用情極深,當時原本不忍單獨留下業已重病的她,但身為皇帝,身負社稷黎民之重,加上百官的勸阻,最後還是忍痛,將她送去了寺中。

  裴文璟的病越來越重,同入慈恩寺的梅太醫束手無策,天禧帝聞訊,也焦急萬分,曾數次想來探望,卻均被百官勸阻。

  便是在那個時候,蕭列私下冒險出了雲南,日夜兼程悄悄趕到京城,隨後喬裝成侍衛,潛入慈恩寺,給梅太醫帶去了雲南土人的土藥。

  或許是裴文璟當時還命不該絕,也或許是別的什麼原因,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裡,她的病情竟漸漸得以好轉,而蕭列在那幾個月間,也一直潛留在寺中,沒有離開,直到數月之後,裴文璟的病情終於見好,他這才悄悄離了京城,返回雲南。

  “先帝身份貴重,自然不可冒險近身。老身前去探病之時,見同入寺中侍病的宮人,亦無不戰戰兢兢,能避則避,唯恐沾染疫氣。唯你得知她病重消息,甘願冒險,私出雲南為她帶藥而至。你對文璟的這番情義,老身感激。”

  裴老夫人雙目之中,漸漸閃出淚光。

  “只是我知道我的女兒。文璟從小端莊持重,當時她身為皇后,豈不知利害關係。縱然你為她遠道涉險而來,她便是對你還有幾分少時情懷,老身也不信,我的女兒,她會不知輕重,做出了那樣的事!萬歲,文璟的命,當時是你救下的,但是她的命,後來誠然,也是被你所奪!”

  “文璟已去,我再禽獸不如,也不敢玷辱她的亡靈。老夫人你罵的沒錯,當時確實是我一時失制,勉強於她,只是我已萬分小心,我萬萬沒有想到,我走後,她竟有了身孕。是我害了她。”

  蕭列雙目泛紅,望向病床上的老嫗,身形慢慢低下,最後竟朝她,雙膝落地,結結實實地跪了下去。

  “等我從梅太醫口中知道之時,已是數年後了,那時右安早成了國公之子,我什麼也做不了了……”

  嘉芙盯著向裴老夫人下跪的皇帝,心裡已經明白一切,卻又覺得不可思議,整個人陷入萬分的驚駭之中。

  裴老夫人卻仿佛陷入了自己的某種情緒里,恍若未見,任憑蕭列那樣跪著,沉默了良久,又道:“萬歲,文璟初知有孕之時,也曾狠心下過虎狼之藥,但那孩子竟不肯落下,她終不忍再殺他,最後還是以養病為名,繼續留在寺中,將他生了下來,生下孩子不過兩日,文璟便血崩而去,那孩子也未足月,不過七八個月大。當時老身以為,那孩子便是能夠養活,日後也絕非久壽之相,實是不忍他流落在外遭受苦楚,這才將他抱回府中,養在了長房名下……”

  “萬歲,你可知道,老身從決定將他抱回來養著的第一天起,便從未想過,要讓你知道他和你的干係。老身原本想著,讓這孩子好好過上幾年,就算最後去了,也算不負當日文璟之託。但是老身沒有想到,上天之意,遠非人所能料。右安長大成人,十六歲那年,以為自己是我兒的私生之子,想是厭棄身份,甘願自污離京。他重傷之時,又被你所救。老身便知道了,你必是得知了他的身份。從那時起,老身便時有隱憂……”

  許是情緒波動厲害,老夫人忽然咳了起來,臉色慘白。

  蕭列慌忙從地上爬了起來,上前扶住,為她揉背。

  裴老夫人漸漸平下喘息,擺了擺手:“萬歲,你如今登基,成為天下之主。但於右安來說,卻未必就是幸事。須知愛之,當遠之,便如沒有他這樣一個兒子,如此才是你對他的保護。但你卻沒有!這些年,老身親眼看著你對右安親近。老身料萬歲也未曾想過叫右安知曉他的身世。但是萬歲你可曾想過,萬一有朝一日,他的身份被人知曉,到時你欲置他於何地?到時右安如何自處?萬歲身邊之人,又會如何做想?”

  屋內再次陷入靜默。

  片刻後,蕭列抬頭,咬牙,一字一字地道:“他是朕心愛之人為朕所生之子,朕絕不會容忍旁人傷他分毫,老夫人放心就是。”

  第66章

  “萬歲金口。老婦人代長孫,謝過萬歲。”

  裴老夫人坐起,蕭列見狀伸手過來,卻被老夫人輕輕擋開。

  她扶著床沿,慢慢地下了床,最後五體投地,跪於地上,向面前的皇帝,畢恭畢敬,行了一個大禮,久久不起。

  蕭列身影亦是凝固,定定望著叩於地上的那顆蒼顱。

  他張了張口,似乎還想再問什麼,終究還是沒有開口,半晌,只是慢慢轉身,腳步異常凝滯,一步一步朝外而去,身影終消失在了門後。

  裴老夫人依舊那樣俯伏於地,內室里唯余燭火跳躍,死寂一片。

  碧紗櫥後,嘉芙手心後背,已然全部冷汗。她望著裴老夫人的背影,唯恐皇帝又會轉回,依舊不敢出去。

  良久,伴隨著一陣腳步聲,裴荃辛夫人等人湧入,看見老夫人跪地不起,忙上前扶起,將她放平躺回床上。見她臉色灰白,餵水的餵水,揉背的揉背。

  老夫人睜眼道:“方才和萬歲只敘了幾句他幼時舊事,萬歲囑我安心養病,別無他事。我有些乏了,這些日也累你們辛苦了,大媳婦你且留下,我有幾句話要叮囑,其餘人都散了,去歇下吧。”

  辛夫人一怔,隨即應下。

  二夫人瞥了她一眼,面露微微惑色,似有些好奇不甘,卻不敢發問,終還是隨了裴荃,帶了人,陸續次第出屋。

  房裡只剩辛夫人一人,立於老夫人床前,見她半晌不語,心裡略微忐忑,遲疑了下,上前道:“婆婆留我,可是有話要訓?”

  裴老夫人從枕下摸出一柄鑰匙,遞了過去:“去打開那個柜子,取出裡頭的匣子。”

  辛夫人心下疑惑,接過,打開了靠牆一隻上了銅鎖的描金柜子,見裡面放了一隻看起來有些年頭的檀木小匣,捧起,手感頗為沉實,到了床前。

  老夫人命她打開。

  辛夫人打開匣子,見內中又是一隻金匱,一時不敢動,看向裴老夫人。

  “打開。”

  辛夫人小心地打開金匱,認出裡頭之物,一時吃驚,抬頭看向老夫人:“婆婆,這是……”

  “這是當年太祖開國賜給功臣的鐵券丹書,一剖為二,裝於金匱,一半賜給功臣,另半藏於宗廟。或免一死,或可求爵祿。當年不過賜下四面,裴家為其中之一。如今我要走了,手裡也無別物,這個留給老二,你拿去吧。若實在捨不得這爵銜,日後見機呈上,復爵也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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