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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夫人注視著他,一時倒辨不出由衷抑或搪塞,搖了搖頭:“罷了,你什麼都好,就是從小到大,事情都悶在心裡……”

  她說了半句,打住了,望著孫兒,目光愈發慈和。

  “阿芙那孩子,祖母本就喜歡的。這回皇上起先立她為太子側妃,她也不願。你娶了她回來,往後便和她好生過日子吧,祖母對你,是放心的。”

  裴右安微笑應好,替老夫人蓋好被,方輕輕出去。

  ……

  新帝登基,封賞隨於武定的諸多舊日臣將。

  裴右安以功,官居尚書台右丞,加封超品秩上柱國榮勛,兼東閣大學士,朝夕左右奉侍帝於左右,本就一身晝錦之榮,令人眼熱不已,如今不但得上賜婚,還特恩許與太子同日大婚,這樣的榮恩,本朝立朝以來,實在前所未有,在皇帝眼中,他的地位,不言而喻。只是對於將他婚期安排成和太子同日大婚一事,禮部以為不妥,特意上言,裴荃也代侄兒上表謝恩,但請求另行改期,以避僭越之嫌。

  皇帝說,朕與衛國公幼年時情同手足,少年時同袍而戰,衛國公為大魏捐軀沙場,英年早逝,此為朕心中難解之痛憾;武定戰中,軍岌岌可危,朕也身陷險境,裴右安領軍奇襲而至,救難於千鈞一髮,今日特賜與太子同日大婚,沒有別的原因,一是為了全故人之情,二是為彰汗馬功勞,三是期盼太子與裴右安能延續朕與衛國公的孔懷之情。見詔奉行便是。

  群臣這才知道皇帝用心良苦,恍然之餘,無不感動,紛紛上表奏賀。

  這日,衛國公府的前堂,裴老夫人帶著辛夫人和孟二夫人,跪迎驗封司官員送至的封賞上諭。裴老夫人除原本的頭銜,因長孫之功,加封懿德康頤太老夫人誥命,賜翟衣翟冠,辛夫人受封一品太夫人,孟二夫人也被封為四品恭人。此前,在六科已經熬了多年的裴荃,在吏部銓選考察百官之時,優先得了“勤勉肅敏,歷年兢兢業業,鮮有怠誤”的上上之評,很快被提為工部營繕郎中,不但就此步入四品之列,而且,這是個人人羨慕的肥缺。

  裴家滿門榮耀,如烈火烹油,如鮮花著錦,一夕之間,不但恢復了從前天禧朝的榮煌富貴,而且更勝往昔。時人無不感慨,家族興衰,果繫於子孫出息。裴家便是個例子,京中誰人不羨?

  裴家風光無限,甄家的門面,跟著也水漲船高了。皇帝下旨,封嘉芙祖母甄胡氏七品孺人誥命,頭冠翟衣,連同錢帛彩鍛等賜物,以快驛送至泉州。家中賓親,更是絡繹不絕。泉州籍的京官,紛紛上門尋親問故就不用說了,連許多八竿子打不到一處的,也攀親沾故地找來道賀,坐下後,說起來竟也都成了一家親,帖子賀禮,收的幾乎填滿屋子,無處落腳。

  因是賜婚,許多事有禮部和宗人府從旁協辦,孟氏也少了些事。她最掛心的,就是為女兒準備的嫁妝。時間雖緊迫,好在前次為了備婚,嫁妝已備辦的七七八八,都運來了京中,如今都在,趁這些時日,又查漏補缺,務必要將嘉芙風光出嫁。

  婚期忽忽逼近,到了大婚的頭一天,甄家要送嫁妝鋪新房的床了,這天,孟二夫人帶著榮芳,裴老夫人也遣了玉珠,幾人一起來了甄家,幫孟氏預備事情。喜氣洋洋忙忙碌碌,順利到裴家鋪完新房,次日,便是大婚之日,當晚,母女同睡一床,孟氏陪著女兒,喁喁細語,教她許多從前未曾提過的新婚隱秘之事,陪她渡過出嫁前在自己身邊的最後一個夜晚。

  已是下半夜了,孟氏依舊了無睡意,回憶女兒婚事的一路周折,實在不易,所幸到了最後,終於如願以償,嫁的如意郎君,心中又是歡喜,又是不舍,忽然感到腰間搭來一隻胳膊,女兒腦袋靠到了自己懷裡,這才知她也還醒著。想到今夜自己和她說話時,她似乎心不在焉,也無半點小女兒出嫁前該有的嬌羞之態,越臨近婚期,越是沉默,心裡有些不解,再一想,若有所悟,將女兒摟入了懷裡,低聲安慰道:“阿芙,娘知道你的心事。娘不是沒想過,洞房怎麼替你尋個法子遮掩過去,但再一想,你大表哥知道你被人擄走過的,咱們再多事,反倒怕惹他不快。他既肯來咱們家求親,可見他對那事並不計較。”

  嘉芙一直睡不著覺。昏暗裡,聽到耳畔傳來母親如此的安慰話語,心裡反而更加酸楚。

  被擄那段日子裡發生的事,如今想來,除了匪夷所思,就是羞愧難當。連對著最疼愛自己的母親,她都沒臉說的出口。這些日子裡,看著她忙前忙後地為自己預備嫁事,她卻忍不住總是想起當日裴右安來家中提親,兩人獨處之時,他對著自己的那種冷淡目光和說出的最後一句話。

  他說,“日後我若僥倖還能回來,我便照我所許之諾,把你娶了就是。”

  他果然要娶她了。但這口氣里的不耐和敷衍,每想一次,就令嘉芙難過一次,更要自慚形穢一次。

  “我知道的,娘放心……”嘉芙把臉埋在母親懷裡,用聽起來輕鬆的聲音說道。

  孟氏摸了摸她肩背,忽想了起來,示意嘉芙躺著,自己下榻點燈,取了一柄鑰匙,打開櫃門鎖,又開一隻櫃中鎖,捧了個小匣子回到榻上,最後再打開一隻小鎖,這才小心翼翼地取出裡面藏著的那面玉佩,遞給嘉芙,說道:“先前我一直沒和你說,前次你大表哥來家中向你祖母求娶你,臨走前還留了這面玉佩做信物,說是國公臨終前所留。你明日就要嫁過去了,這信物,你收好,也帶過去吧。”

  嘉芙驚訝,坐了起來,小心接了過來,借著燈光,見玉面外鏤枝蔓,連理纏綿,中間雕刻一朵幽蘭,狀猗猗生香,看樣子應是女子之物,玉緣也十分光潤,似常被撫摩所致,托於自己掌心之時,溫潤貼融,觸感猶如女子體膚般的潔致溫暖。

  “……你想,既是國公爺臨終前留給你大表哥的,他必定視若珍寶,當日卻拿了出來留給咱們家做信物,可見他對你的真心實意。”

  或許是母親的話,給了嘉芙一點信心,又或許是掌中的這東西令她得了些安慰。嘉芙低頭,指尖輕輕碰過玉體,原本低落的心情,忽然變好了不少。

  孟氏讓女兒再躺回去,自己也躺了下去。

  “……我女兒又這麼美,哪個男人會不喜歡?等嫁過去了,好生服侍你大表哥,再大的事,慢慢也就過去了……”

  “阿芙,信娘的話,你大表哥必會疼愛你的。”

  嘉芙握著手中那面玉佩,在耳畔母親的絮絮叨叨聲中,閉上眼睛,終於慢慢進入了夢鄉。

  ……

  次日便是大婚。

  整個白天,甄宅前堂的所有熱鬧和喜慶,和她這個新嫁娘,倒無半點干係。後堂里,嘉芙只被身邊十來個僕婦丫頭環伺著,沐浴,梳頭,換正紅喜服,戴上珠冠,衣妝完畢,頭蓋喜帕,等到黃昏,吉時將到,禮部贊官引導,繁縟禮節後,她被人送上了一頂八抬大轎,在大樂和周圍無數道目光的注視之下,被抬離甄家,往衛國公府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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