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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波斯是個美麗的地方,四季分明,氣候宜人。大街上的女子面巾覆臉,只露出點了金粉的美目,滿眼異域風情。

  殷逐離初來乍到時便特別喜歡這邊少女的服飾,那魯帶著她幾乎遍逛了大街小巷。殷逐離語言不通,那魯給薦了幾個靠得住的翻譯,免不了又教她些波斯語。

  一來二去,二人的關係日漸親密,殷家奴僕對他就像對半個主子。

  到三月中旬,那魯過來殷逐離這邊,竟然找了一隊崑崙奴替她抬了一套編鐘,共六十餘件,重約兩噸。音色不如中原的准,但這東西熔鑄不易,殷逐離左右摸摸,頗有些受寵若驚。

  那魯命人將東西抬進去,殷逐離還一頭霧水:“那魯先生,您平白無故送如此大禮,殷某可是無以為報。”

  那魯精通漢語,當下卻回了一句:“哪裡哪裡,殷大當家還可以以身相許嘛。”

  他是個嚴謹的人,突然開這種玩笑,殷逐離一滯,復又笑道:“先生不可開此等玩笑。”

  那魯也知道語出唐突,忙轉換了話題:“殷老夫人說今日是逐離生辰,那魯特地前來道賀。生辰在波斯,是個非常重要的日子,逐離準備了什麼?”

  殷逐離趕緊搖頭:“先生,我從來不過生辰。不過得了先生如此貴重的禮物,肯定得請先生吃頓好的。”

  那魯哈哈大笑,握了她的手往裡走:“那在下今天要見識大當家的廚藝了。”

  殷逐離低頭看被他握住的手,彼時兩個人的關係其實已經很親近,那魯這個人也不討厭。可是她必須很努力,才能忍住不將手從他掌中抽出來。

  那天夜裡,她同那魯一起烤全羊,自然仍是敲邊鍾助興,小曲唱到“長相思,在長安……美人如花隔雲端。上有青冥之高天,下有淥水之波瀾……”時,她莫名其妙地想起長安的那個美人。

  她覺得這樣不行,也就下定決心想和那魯相處一陣,畢竟那魯和她也還對味,挺豪慡仗義的一個人。她和喝了三杯,就拷過去划拳。那魯心思敏銳,見她主動親近,也是求之不得,借著酒勁就挨近了她。

  火光太盛,靠得一近,殷逐離就嗅到他身上的汗味。她有輕微的潔癖,立時先前的決心就散了個七七八八。反正唐隱身上從來沒有汗味——即使有,她鬼迷心竅,也會覺得他的汗都是香的;沈庭蛟身上肯定也沒有,他冰肌玉骨的一個人兒,若是夏天,一日洗三四次澡也是有的,絕不能容忍自己身上有味道。

  殷逐離再沒有嘗試的胃口,面上倒也滴水不漏,仍是應付著打發了那魯。

  夜間,她照例去殷氏那兒請安,殷氏仍是念叨她的終身大事:“不可再拖了,你年紀也不小了,該讓姆媽抱孫子了。我瞅著那魯人不錯,待你也還實在……”

  她刻意給那魯留著機會,今日殷逐離生辰都沒出現。殷逐離被念得一個頭兩個大,趕緊偷偷地溜了。她在榻上輾轉半夜,想著這爛攤子,居然難以入眠。其實那魯這個人也不錯,只是為什麼一想到同榻就一身寒毛倒豎呢?

  次日,茶葉行的掌柜過來,說一個大主雇想見見殷逐離。殷逐離換了衣服,隨他到貨行。因為是賣的中原特產,茶行所在的鋪面也是古色古香的中原建築,殷逐離步入內堂,便見迴廊處一人披了白色的錦裘倚欄而立,手上端著一方小茶壺,五指比瓷器細膩。

  果然是個大主顧,整個天朝上邦,再找不到比他更大的主顧了。

  殷逐離有些尷尬,正思索進退時,那人輕聲喚:“文煦。”殷逐離硬著頭皮上去,笑意清淺:“原來是九爺,瞧我這狗眼,居然差點不識得了。”

  她以為那人會悖然大怒,亦或侷促失態,可是他沒有。他只是細細打量她,目光沉靜如水:“我們坐下來談談好嗎?我不想和你捉迷藏了。”

  殷逐離吃不准他的來意,按理,二人之間早已兩清。她笑得很客氣:“九爺不遠千里而來,逐離自是應該好生招待。”她回頭吩咐茶莊的掌柜,“去訂桌酒席,為九爺接風洗塵。”

  沈庭蛟緩緩行至她身邊,殷逐離覺得他比以前穩了,比如目光,比如步伐,比如姿態。他在廊前的棋枰旁坐下來,語聲不驚輕塵:“你走之後,先生同我講過一番話。”他起身,靜靜地遞出一物,殷逐離低頭,發現那竟是她埋在祁連山凍土裡的黃泉引。

  沈庭蛟神色溫暖,“我真以為你去了大月氏,我找了你很久,也想了很多。逐離,若我願意給你這片天空,而你還在尋求可以庇護你及你家族的羽翼,我們可不可以重新來過?”

  殷逐離將黃泉引接過來,沉吟不語。沈庭蛟也不迫他,時隔兩年,他已經擁有了一個帝王的氣度:“你要守護的是一個家族,與我的所求並不衝突。逐離,若我拜你為相,你願意同我回去麼?”

  殷逐離抬頭看他,見他神色堅定,不由又笑道:“你當朝中那撥文武官員會答應麼?他們不吵翻天才怪。”

  沈庭蛟顯然早有對策:“我可以將戶部交給你,我希望你可以看到我的誠意。”

  殷逐離眸中一凝,如果一個徒有虛名的宰輔,群臣肯定不會放在眼裡。但是若手握戶部,掌握實權,那就不一樣了。沈庭蛟捕捉著她眼中細微的神思變化,他必須沉穩,讓她知道如今的他,可以依靠:“朝中局勢已定,我已可以完全掌控。我對你的感情,你也應該知道。好吧,我承認我愛你,很愛很愛。若你依然要維護你的家族,不管你輾轉何處,再不會有比我更適合的庇護者。至於皇后,願不願意……都聽你的吧。”

  這已經是他作出的最大的讓步,殷逐離心中有數。外面酒席已經備好,她輕笑:“先不說這些了,糙民為九爺接風。”

  席間氣氛融洽,似乎她不是出逃的皇后,他也不是大滎的君主。二人更像是久別重逢的老友。殷逐離時不時給他挾菜,介紹些波斯本土的菜色。沈庭蛟心若油煎火灼,但面上不露分毫。

  席至中途,一個破壞和諧的人出現了——那魯尋到殷逐離,極親熱地攬了殷逐離的肩膀:“逐離,晚上我們族長生辰,我可以邀請你作我的女伴麼?”

  桌上沈庭蛟眯了眼睛,一直盯著他搭在殷逐離肩頭的手臂。殷逐離乾笑:“那魯先生,今日怕是不行,今日逐離有客遠道而來,實是不能失禮。”

  那魯這時方看向沈庭蛟,他二人在廣陵止息是見過一面的,但他並不知道沈庭蛟的真實身份,當下卻也皺了眉頭:“這位是……”

  殷逐離不好介紹,一則沈庭蛟現在是大滎君主,冒然出現在別國的領土,處境危險,不能泄露。二則,她還沒想好下一步,也不想做什麼表明意圖的事。倒是沈庭蛟往她身邊蹭了蹭,順勢倚在她身上,像一匹狼敵視侵入自己領土的同類,他眯著眼睛陰森森地看那魯。那魯何等聰明的人,立時便知道二人關係不簡單。他將搭在殷逐離肩頭的手臂收了回來,乾笑:“既然逐離今日無暇,在下明日再來拜訪。”

  殷逐離送他出了茶莊,笑語相送,沈庭蛟喝了半杯酒,出人意料地沒提那魯的事,仍接著方才之事:“你好生想想,我可以等。不過我來得倉促,到現在還沒有落腳的地方。”

  他邊說話邊看殷逐離,一副“你知道的”表情,殷逐離不待他再言,幽幽地道:“知道了,難道還能讓九爺睡大街上嗎……”

  沈庭蛟在殷家住了下來,殷逐離沒說考慮多少日子,他也不急,初來乍到,他有些水土不服,是以極少出去。有幾次那魯過來都碰見他,那魯態度便不怎麼好。他是個直白的人,心裡邊藏不住話:“你到底是何人,同逐離是什麼關係?”

  沈庭蛟蜷在鋪著熊皮褥子的躺椅上,薄衣赤足,身上蓋著雪白的狐裘,陽光傾灑滿襟,那一番風情,男人見了也要動心。那魯心中便有了些不怎麼好的猜測:“你……你是她養的……”

  沈庭蛟翻個身,懶洋洋是曬著太陽,玉一般的臉頰在暖陽下透出胭脂般的淡粉,他聞言淺笑道:“差不多吧。”

  那魯知道中原人喜蓄養家jì,一些富家女私下裡也會養些男寵面首。而殷逐離這個傢伙本就好色,這個男人又頗有幾分姿色,若說此人是這個傢伙養的粉頭,他絕對深信不疑。

  於是殷逐離就被某人好一通教育:“逐離,我知道中原人習俗不同,但是你也不該蓄養粉頭,逐離,這些習慣不好,改了吧。你若覺得寂寞,我……我可以抽更多的時間……”

  殷逐離一頭霧水,不待他說完便止住他的話頭:“停、停!那魯先生,我蓄養什麼……”話一出口,她又想明白了,“院中那位說他是我養的粉頭?”

  那魯點頭,她笑得直不起腰:“這可真是好大的一個粉頭……”

  三天後,郝劍將大滎的情況一一傳來,殷逐離看了大半夜,她是個商人,自然是衡量投資和風險同收益會不會成正比。

  但就目前看來,大滎政權穩定,若沈庭蛟承諾當真,確實可行。女子為相,不說大滎,就歷史上也沒幾個。她若掌握戶部,就等於掌握了大滎整個國庫,而世代為商的殷家,再不用仰人鼻息。

  這個條件除卻沈庭蛟,確實再沒有哪國國主能夠開得出來。她拿算盤左撥右算,嗯,每年打點官府,這筆開銷可是很驚人的,如果能省下來……她托腮苦想。

  沈庭蛟不急,殷逐離在書房盤算的時候他在院子裡學擊賈淡瓷鼓,他對樂器感興趣,前幾天還學人家吹笛御蛇呢。古語云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確實精僻。殷逐離出去的時候見他玩得開心,不由也露了絲微笑:“你幾時回去?”

  沈庭蛟回頭看她:“你幾時隨我回去?”

  殷逐離蹙眉:“如果我不回去了呢?”

  沈庭蛟伸伸懶腰,殷逐離覺得他如果是只貓的話,一定會在院子裡打個滾兒、舔舔毛什麼的。他的語氣也愜意:“那我也不回去了。”

  “什麼?”殷逐離懷疑自己耳背。

  沈庭蛟蝸在躺椅里,小爐上溫著酒:“這裡挺好的,沒有無聊的奏摺,沒有羅嗦的大臣,卻有忽雷、有糙原、有陽光湖泊,還有……你。我決定不走了。”

  他這話說得輕鬆,殷逐離便靠近了他:“不走你在這裡……靠什麼生活?”

  沈庭蛟以夜光杯飲著葡萄酒,面色嫣紅如霞:“那個那魯說我是你養的,自然只有靠你啊。”

  ……

  殷逐離是個節儉的傢伙,大滎萬里江山,就這麼白白丟了,她覺得太浪費了。於是也動了回去的心思。但她遲遲不下決定,沈庭蛟知她甚深,明白她必是想抬高籌碼。她是個商人,而且是個狡猾的商人,每次談生意,務必要迫出對方底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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