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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曲凌鈺點頭,薜藏詩卻只是笑:“聽聞姐姐和凌鈺妹妹有些過節,此時一看,姐姐倒是關心著妹妹嘛。”

  殷逐離揮手:“薜藏詩,我不是你姐姐,你也不是我妹妹。惠妃與我有恩還是有怨,是我們個人的事。我這個皇后在這裡,輪不到你來指手畫腳。我對宮裡這套虛與委蛇最是厭煩,也沒工夫和你玩什麼爭寵的心思,你日後不必過來了。”

  薜藏詩滿肚子話未說出口,她聽薜承義提過殷逐離,言語中對這個女人極是忌憚。但她不屑,這後位她即將到手,這個女人連成為她的絆腳石都不配。她本是計劃讓殷逐離“不巧”撞翻曲凌鈺,當務之急,還是先解決掉這個皇子比較重要。可殷逐離不接招,她眸色幾轉,復又笑道:“姐姐果然快人快言,那臣妾先行告退了。”

  殷逐離仍是冷哼,卻對曲凌鈺道:“要麼你再陪我坐一陣?”

  曲凌鈺不蠢,她知道薜藏詩來意不善。這個孩子不是沈庭蛟的,可是薜藏詩不知道。當下她只是點頭,薜藏詩看了她一眼,儀態萬方地去了。

  殷逐離往火堆里添了兩根腐木,就這樣靜坐了半個時辰,方輕聲道:“滾吧。”

  曲凌鈺雙手幾度握緊,又鬆開。殷逐離冷笑:“我若是你,先去找何太后保住你肚子裡這根苗。不過何太后想重用薜承義壓制傅朝英,你如今……只怕求她無用。”

  曲凌鈺紅了雙眼,不共戴天的仇人就在眼前,她唇際都咬出了血,半晌仍是轉身出了水萍宮。殷逐離看著她也只是嘆氣——她如今再無可依,若尋著沈庭蛟,他或許能念舊情。但他是帝王,不可能整日護在她身邊。而這後宮之中,各種勢力無孔不入,他鞭長莫及。

  帝王心,其實護不住任何一人。

  果不其然,當日周鹿銜過來送飯,仍然同殷逐離閒聊,言及惠妃的孩子掉了。說是向薜藏詩請安的時候在雪地里跪了一下,竟然就染了風寒,當晚就流掉了。他前些日子得了殷逐離的兩個鐲子,但他好賭,有了錢賭得更是大,不多時就又兩手空空了。這些日子正巴結著殷逐離。

  殷逐離也不虧待他,以木碳寫了個條子交給他:“去千頃富貴坊找勾錢,他會支給你銀子,別賭了。討個宮女,收個養子,好好過日子。”

  周鹿銜搓著手,殷逐離好像是從窮人堆里長大的一樣,同他沒什麼隔閡,有時候他甚至覺得像是自己的兄長,在她面前倒是多了幾分隨性。

  他拿了那條子,臨走時又回身:“娘娘,奴才瞅著吧……”

  殷逐離不耐煩地打斷他:“去去去,奴才什麼奴才,老子現在過得不如你呢!”

  周鹿銜也收了那份拘泥:“我說啊,大當家可也得小心些。我瞅著那位賢妃娘娘……可不是個善茬。”

  殷逐離斜睨他:“你不會在飯菜里下毒吧?”

  周鹿銜趕緊搖頭:“那哪成啊!”

  殷逐離勾著他的肩,在他耳邊低聲道:“她若讓你下毒,什麼都不必做,只須提前告訴我一聲,自有你的好處。”

  周鹿銜只當她要抓住這位賢妃娘娘的短處,重回正宮,也趕緊點頭:“那是自然,自然。”

  下午朝喜又過來了一趟,給殷逐離送了些棉衣,雖然陳舊,倒也能禦寒。他來過幾次,也自在了些。一進門就趕著替殷逐離鋪床,然後又搜了她的衣裳去洗。殷逐離攔他,他倒振振有詞:“我娘說讓我幫您的,她說您是貴人,幹不了這些事。”

  殷逐離不屑:“幾件破衣服,我就不信我對付不了。”

  朝喜一笑:“您從小到大,沒洗過衣裳吧?富貴城生意那麼大,肯定有許多人伺侯著您。”

  殷逐離在他旁邊蹲下,看他熟練地搗衣服:“你今年多大?讀過書麼?”

  朝喜臉蛋凍得通紅,眼睛卻特別亮,他真的太年輕,笑起來滿是朝氣蓬勃:“年底就十四了,我沒錢讀書,但是以前在牆外聽過私塾先生教學。”

  殷逐離點頭:“家裡孩子多吧?怎的就入宮了?”

  朝喜將盆挪遠些,免得水濺到她身上:“我們一共兄弟姐妹八個,娘說我入了宮就不用賣八弟了。”

  殷逐離十分不理解,這個孩子非常陽光,可是他已經不能再算是個男孩兒:“你入宮當差每月多少錢?”

  朝喜咧著嘴:“每月有一吊錢,我自己在宮裡,花不了什麼。我想再賺些,讓八弟上學。”

  殷逐離伸手去擄他額前的髮絲,許久才嘆氣:“就為了一年十幾兩銀子,不夠廣陵止息一片樹葉……媽的,什麼世道。”

  朝喜倒不覺得,他年紀雖小,卻已有些大人態:“您哪知道我們的難處啊。世道不太平,前些年剛打完了戰,好不容易盼著好過些,又起內亂。其實這些人打來打去,最終受苦的也還是……嘿嘿,您不知道餓,說了您也不明白的。”

  殷逐離站起身,懶懶地倚著已被蛀得千瘡百孔的木柱,突然她開口:“回去告訴你娘,他們說我是jian妃……說不是也不是,說是……也是。反正,不算冤枉。”

  曲凌鈺小產之後,賢妃薜藏詩在殿前長跪請罪。沈庭蛟扶起她,仍是擁著她進了昭華殿,對此事再不追究。宮中人個個都是有眼色的,無不巴結她,她成為了後宮實際上的主人。

  一月,天氣更為寒冷。殷逐離待在水萍宮已逾十日。這宮裡連她最愛的白玉棋也沒帶來,她有些懊悔——這個教訓教育後世皇后,入宮第一件要事,不是剷除異己,更不是邀寵於皇上、太后。

  最要緊的事,是好好修葺冷宮,改善冷宮伙食……

  她正感嘆百密一疏,那邊卻有人進來。雪夜無月,長靴踩在冰面,吱嘎作響。她抬頭看過去,之間沈庭蛟踏雪行來,仍表情都似被凍住,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樣。殷逐離放下首宗撥火用的朽木條,面色含笑:“九爺也來越像個帝王了。”

  沈庭蛟冷哼,自進得屋內,裡面只有一張陋榻,一張座椅,他在榻上坐下來,見殷逐離站著半天不動,忍不住出聲:“插!”

  殷逐離攤手:“沒有。”

  沈庭蛟只坐在榻上,再不言語。嗅到他身上酒氣,殷逐離始出外尋了乾淨的雪,以屋中陶罐盛好,架在火盆上。她坐在火盆旁邊,見他足上靴子都沾濕了,不免又起身替他脫靴。

  他不知道在外面晃了多久,質地絕佳的鹿皮靴子竟然都進了水,鮮嫩的腳趾俱泡得發白。殷逐離將他的靴子放在火盆旁邊烘烤,再回身將他的雙腳捂在懷裡,語帶薄責:“大冷的天,你就別亂跑了。回去又要生病!”

  一雙腳捂在她胸前,隔著裡衣單薄的衣料,漸漸地有了知覺。沈庭蛟看了她一陣,冷不防一腳將她仰面踹倒。殷逐離大罵一聲,爬起來就要揍他。見他雙目通紅,不自覺地又收了拳頭:“幹嗎?你要哭啊?”她倒是樂了。

  沈庭蛟再次狠狠地踹她,每一下都用盡全力:“你不過就是欺我愛你,你處心積慮、步步為營,不過就是為了讓我愛上你!”

  踹了十餘腳,他猶不解恨。他赤著足,踹過去也不痛。殷逐離見他累了方握住他的足踝,話卻不痛不癢。

  “地上涼,去被子裡捂著,我烤乾鞋子給你。”

  那一瞬間,沈庭蛟想撲過去掐死她,但又覺得應該掐個半死,然後再炮烙、凌遲、生煎……熊熊怒火之後是瞬間的無力,他恨自己不爭氣,這種女人,就應該砍斷手足、拔舌挖目,放在床上一輩子任由自己擺布。

  可是沒有了手,殷逐離再也不會幫他暖腳;沒有了足,殷逐離再也不能帶他騎馬;沒有了舌,她再也不會說那些混帳話……沒有了任何一樣,殷逐離,都不再是殷逐離了。

  這才是她最後的底牌,他想放聲大哭,又想仰天大笑,最終他只是垂首站在她面前,明明是居高臨下,占盡了上風,卻如同一個被她玩弄於鼓掌之間的笑柄。

  “我恨你殷逐離,我恨你。”

  那一晚他穿了一身淡金色的便裝,袖口領角滾著長白山獺狐毛,雍容無匹。這麼赤足一站,又多了三分風情,端麗絕世。殷逐離就這麼仰望他,思路清晰、神色從容:“九爺,這天下很多人很多事,您都可以恨,但您不能恨我。若不是我,以何太后在宮中的艱難困苦,您到現在還在寄人籬下地過活。若不是我,就算您有一個傅朝英這樣的爹,您也登不上這九五至尊之位。若不是我,您的舊情人到現在還是您皇嫂。就連這次冊封薜藏詩,為您贏得薜承義這個最大助力的人,也是我。”

  她傾身去翻弄那鹿皮靴,翻個面再繼續烘烤:“陛下,逐離是個商人,一向只能計算得失。我依附於您,花費錢糧無數,不過就是為了報十多年前的那場殺母之仇。這般算來,您無付出、無努力,如今若是連這點感情都覺得不值得,陛下,這場交易,您是不是將所獲都看得太廉價了呢?”

  沈庭蛟微怔,他恨,那些感情從她嘴裡說出來,都變成了帳本上一筆筆清晰的數據,全部都是可計算的投入支出,愛或恨都可以忽略不計。

  “你說得對,我一直就是在托你的福、沾你的光。你要的不過就是依附於你而存在的傀儡玩偶!我真傻,怎麼會對一個把自己當玩偶的人付出感情!”

  殷逐離細緻地將兩隻鹿皮靴都換面烘烤,語仍帶笑:“陛下,你我這般境地談感情,不會太可笑了嗎?先不提我對您,就單說您對我吧。您甫一登基,立曲凌鈺為妃,削殷家扶斐家,宮中我同何太后不和,同曲凌鈺有殺兄弒父之仇,傅朝英視我為絆腳石,朝中保皇黨恨不能置我於死地,宮外斐家與我更是針鋒相對。陛下,我已四面楚歌。”

  她帶著笑,仍以朽木撥著火,火光明滅不定,照得她臉頰緋紅,字裡行間仍洋溢著暖意:“您陷我於絕境,卻說我不過是欺你愛我?”

  沈庭蛟搖頭:“這都只是暫時的,我需要讓斐、殷兩家相互平衡,減少旁人對你的忌憚!”

  殷逐離仍然顯得淡然,火盆上雪水沸滾,她以一方粗瓷杯盛了,遞給沈庭蛟暖手,又緩緩道:“好吧,我信您,就算我信您,陛下,您能愛我多久呢?這世間美麗年輕的女子那麼多,而殷逐離卻只能一天天蒼老。何太后和傅朝英有沒有跟你說過,我殺兄弒父戀師,這麼一個悖倫背德的東西,不值得相信?”

  沈庭蛟不回答,這話不止一人對他說過。殷逐離淺笑:“可是陛下您呢?謀朝篡位、欺兄霸嫂,陛下,您說像我們這樣的兩個人,”她笑出聲,十分自嘲,“配談感情嗎?”

  沈庭蛟覺得冷,那寒氣從毛孔滲透全身,徹心徹肺地冷。是的,何太后包括一眾朝臣都不信任殷逐離,可殷逐離又何嘗信任過他?他傾身抓緊殷逐離的衣襟,一身戾氣,字字咬牙切齒:“我不管你信不信,反正這一輩子你都得呆在我身邊,不管你玩什麼花樣,你休想離開我殷逐離,你休想!你若敢走,我必誅你九族,哪怕大滎國破家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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