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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後我爺爺設法從樓胤凡手裡奪回罐子?”我接著說。

  “笨蛋,你又想錯了。那時候罐子已開,泉田國夫已經拿到了五組坐標,正等待著批准,好出海探寶。許一城在慶豐樓的設局賭鬥,不是為了罐子本身,而是為了取得泉田的信任。這樣一來,他就可以跟隨其出海尋寶,伺機破壞——這是唯一能阻止敵人的辦法。”

  “可是我爺爺沒過幾天,就因為玉佛頭的事入獄了啊……”

  藥不是打了個響指:“沒錯。所以跟泉田出海的,另有其人。”

  “藥慎行?”

  “不是我替祖先說好話,你仔細想想這一路的探摸,不覺得蹊蹺嗎?福公號為何距離原來的沉船地點挪動了那麼遠?為何兩人的屍骸緊緊鉗在一起?為何柴瓷就遺落在不遠的地方?”藥不是說到這裡,拍了拍欄杆,“當初福公號的沉沒地點,還沒那麼深,所以三十年代的潛水裝備,也能勉強應付。我太爺爺一定和泉田有一場激烈的對抗,然後雙雙殞命……”

  我仔細回想,那兩具屍骸確實姿勢可疑,像是要在船內置對方於死地似的,但裝備都一樣,明顯有過合作。藥不是的解釋,算是對上卯了。

  “我太爺爺恐怕也知道,這一去凶多吉少。所以他提前把五個罐子重新補好,其實只來得及補好四個,把海底針——估計是你爺爺給他的——送回紹興,這才慨然出行,一去不回。”

  我閉上眼睛,腦海里浮現出一個踏上甲板的高大身影,風蕭蕭兮易水寒。

  這一切只是藥不是的推測,但我覺得離真相已經相當近了,所有的細節都應聲對上。我越了解藥慎行這個人,越覺得有趣。他真是個矛盾的存在,一方面居然替東陵盜案銷贓,是個利慾薰心的傢伙,一方面私德卻非常好,無論是對尹田的承諾、對尹丹的感情還是對尹念舊的栽培,都是君子之風。而他隱居紹興,也說明對東陵一案有著極深的愧疚之心。

  說不定,正是這愧疚之心,才讓藥慎行答應許一城的囑託,毅然跟隨泉田出海,用生命作出了贖罪。

  這也解釋了,為什麼我爺爺在監獄裡不肯辯白,甚至不對五脈作解釋,甘願以漢jian名義一死。一旦他公開抗辯,自身固然清白,可日本人也會知道真相,會禍及到藥慎行和福公號的護寶計劃。

  當然,這一切都是藥不是的猜測,已經不可能找當事人佐證了。但有一點確鑿無疑,為了保護國寶,五脈不是一位,而是兩位前輩慷慨赴死,他們絕無遲疑。

  這個真相令人驚訝,可更令人感佩。我不由得挺直了身體,一股溫暖的力量,從群星之間流瀉而下,貫穿我的心房。

  藥不是還是那一副冷靜的樣子,但話卻越說越多:“我懷疑我爺爺藥來看出了一點端倪,可又不便公開說,只好深藏在心裡。他與姬天鈞拼命爭奪五罐,未嘗不有點尋找父親痕跡的意思。”說到這裡,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也許,在很早之前。藥不然就憑著藥來口中的隻言片語,洞悉了整個真相。以那傢伙的智商,不是難事。”

  我沉默不語,回想著在不同場合看到的藥不然那張笑眯眯的面孔。他藏得可真是嚴嚴實實,一絲不露。

  藥不是道:“我多少能猜到藥不然的心情。他加入老朝奉,不為別的,是因為老朝奉是尋找藥慎行最適合的人。”

  “那不是回到最初的話題了嗎?這個動機,和老朝奉不矛盾啊。”

  “怎麼不矛盾?”藥不是沉聲道,“太爺是為了阻止敵人奪瓷,慷慨赴義。藥不然又怎麼會為了尋回遺骸,坐視敵人把柴瓷奪走?他一直以來做的一切事情,都是為了接近福公號,找到太爺,查出真相。那三次爆炸,是他對這綿延幾百年紛爭的強制完結。”

  “這是不是太牽強了……”

  “為了洗刷先祖污損的名譽,完成他們未竟的事業,不惜一切代價,做一些看起來很蠢的事,你一直以來,不就是這樣嗎?”

  他一句話,把我堵了回去。是啊,我也不是如此嗎?為了找回爺爺許一城的清白和真相,奔走各地,堅持著一些看似很蠢的事。我的所作所為若是寫成小說,也會有讀者說動機太牽強吧?不真正在事中的人,是永遠無法切身體會到的。

  “藥不然待你和別人不同。在你身上,他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覺得是同一類人。”藥不是道。我苦笑一聲,想到他在九龍城寨時的臨時之言。那時候我可不知道,他的話中,隱藏著如此之深的情感。

  “可他是個殺人兇手,手上至少有兩條人命,這是怎麼也洗不白的。”我說。

  藥不是無奈地捏了捏鼻樑:“他對無關的人和事,都極其冷漠。別說姬雲浮和那個老道,就是那十件價值連城的柴瓷,在他眼裡也不算什麼。他只要找到遺骸,證明太爺是為了護寶而死,就足夠了。至於那十件柴瓷,說不定他的打算,乾脆是讓這十件柴瓷為太爺陪葬,所以才毫不留情地炸了福公號。”

  若藥不是這個理論成立,那藥不然簡直是一個比我還軸、比鄭安國還執著、比柳成絛還極端的人。我想起了藥不然做的那個生死拜的手勢,原來那不是對我,而是對藥慎行一拜。

  可他終究還是塞給了我一件柴瓷,這是歉意,是致敬,是捨不得,還是想對我說什麼話?

  我把視線從星空轉向船尾的漆黑大海,心中忽然有一陣說不出的感覺,不是悲傷,也不是憤怒,而是一種窒澀,仿佛所有的情緒都被堵塞著,讓人呼吸不得,極其難受。我們在海上一直沒有機會直接對話,以後也再沒機會了。我們最後一面,就是他撲在屍骸上痛哭流涕。

  藥不是的推測,終究只是推測,到底藥不然的腦袋裡在想什麼,我們已經永不可能知道了。我嘆了口氣,想說點什麼,卻如鯁在喉。我甚至不知道該扔什麼東西到水裡,去聊作祭奠。

  我把上半身探出欄杆,朝身後的海面望去。傳說在海上去世的人,魂靈會一直追尋著船走,希望能夠回歸到陸地上來。如果這個迷信是真的,他現在應該能看到我吧,哪怕一眼也好。

  我凝視了許久,緩緩把視線收回。海上的夜風太冷,也不安全,差不多該回艙了。我最後瞥了一眼打撈08號的側舷尾部,正要收回視線,可一瞬間我的瞳孔陡然縮小。我伸出手臂,想要叫藥不是指給他看,可喉嚨卻緊張得發不出聲音來……

  打撈08號的船內廣播忽然響起,船上的乘客本來已經都歇息了,又被紛紛驚動起來。廣播裡是我的聲音,我把大家叫到減壓艙門口。

  沈雲琛、林教授、戴海燕、鐘山、方震等人都趕過來。我喘著粗氣對他們說:“藥不然找到了。”是言一出,眾人不由得大驚,連方震都為之一愣。藥不然下水引爆三枚炸彈,這是大家都知道的,船上也搜過許多遍,不可能藏有別人。這個藥不然,又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我剛才和藥不是在欄杆邊上談話,忽然看到船尾部側舷似乎多了個東西,湊近了拿電筒一晃,發現是一個穿著潛水服的人掛在尾舵的旋架上,離螺旋槳特別近。我和藥不是趕緊把他拽上來,一看發現居然是藥不然。現在藥不是去請船上的醫生了,我先把他丟進了減壓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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