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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於是乎,這五德學說第一次蒙上了“親情”的色彩,而齊、梁也成為中國歷史上第一對真正連續同德的朝代,秦、漢,或者前趙、後趙本來也是同德,但那是在不承認前者正統地位的前提下撞的車,所以不算。

  梁武帝蕭衍統治前期,又勤政又節儉,把南方搞得大有起色,估計真這麼一直搞下去,有機會成就一次成功的北伐。可誰想到年歲逐漸增大,這位“神人”的神性,更準確來說是神經性,就直線躥升,也不知道怎麼一來,老頭子拋棄儒學,迷上佛教了。

  一般皇帝崇佛,也就是多建寺廟,多舍錢財,最多供供佛骨、佛舍利,頂了天了。蕭衍可不一般,他建完寺廟以後不光舍錢財,連自己都給舍了,幾次三番地偷跑進廟裡去剃度,說要出家。皇帝去做和尚,這事兒沒有先例,實在太糟蹋皇家和朝廷臉面了,不過這還是小事兒,要命的是,這位皇帝沒先把皇位傳給兒子、把工作交代清楚,就借著出家的名義公然曠工。大臣們也不敢開除他,只好跑廟裡去勸,勸來勸去,皇帝說了:“這和尚要還俗,得給寺廟捐財物來贖身哪。”於是大開國庫,花大筆錢財把皇帝給贖出來——你還別說,“皇帝和尚”天下唯此一人,贖身費當然便宜不了。

  蕭衍偷跑去當和尚,再被用巨額金錢贖身,那不是玩兒了一回,而是連續好幾回。他這麼一搞,直接導致國庫空虛、朝綱紊亂,結果被從北邊兒走投無路跑來投誠的侯景掀起大亂,最後把蕭衍給囚禁在台城之中。因為蕭衍罵了侯景幾句,侯景心裡不忿,就下令裁減這囚徒的飲食,最後蕭衍因為嘴裡苦,討要蜂蜜都要不來,活活給餓死了——跟那位袁術袁老二死得一樣難看。

  可是民間也有傳言,說這位老皇帝給關在台城裡雖然沒吃的,但他練就了辟穀的神術,根本就餓不著。怎麼,你說他餓死了?不對不對,他那是修煉到家,屍解飛升啦——咱說他是“神人”,真是一點兒都沒有說錯。

  蕭衍餓死以後,南梁又苟延殘喘了不到十年,就被大將陳霸先給篡了位。這位陳霸先是個老實人,梁是木德,木生火,那麼陳朝自然就是火德,整個過程中規中矩,乏善可陳。一方面是因為沒什麼可爭議的,另一方面,也說明南朝對五德之說開始玩兒疲了,不怎麼重視了。

  忽略了一百八十多年

  說完南朝,轉過頭來再說北朝,首先是北魏。

  北魏是由鮮卑拓跋氏族建立的王朝,鮮卑族的文化當然比不上漢文化,而就算在鮮卑族裡面,拓跋氏原本也是最落後、最野蠻的,跟建立過前後燕的慕容氏根本沒法兒比。五胡亂華的時候,拓跋族也南遷中原,想要分一杯羹,在山西北部建立起代國來,後來被苻堅所滅。等到前秦崩潰,拓跋族的首領拓跋珪就趁機復國,不久後又改國號為“魏”,史稱北魏。

  雖然文化特別落後、生產方式和組織結構都極原始,但當北魏逐漸發展起來以後,卻號稱自己也有中原人的血統,來頭非常之大——咱的祖宗也是黃帝咧!據說黃帝有個兒子名叫昌意,給封到了北方的大鮮卑山,就是拓跋氏的先祖。

  等於說,一群強盜衝進了漢人的家,不但霸占了漢人的家產,還振振有詞地說:“其實咱們同一個祖宗,說不定我還是正根兒,這家產本來就有我一份兒。”但這種惡果也是漢人自找的,漢人總覺得全世界民族全都一家,只不過我這支過得比你們好點兒而已。比方咱們前面說過,司馬遷在《史記》里就堂而皇之地記載著:“匈奴,其先祖夏后氏之苗裔也。”原本的用意,是把自己傳說中的老祖宗黃帝哄抬成全人類初祖,誰想反倒被蠻族給反過來用了——哦,既然五百年前是一家嘛,那我繼承兄弟的產業,也是理所當然之事啦。

  總之,北魏拓跋氏自稱是黃帝的後裔,不論鄒老教授的舊五德學說,還是劉向、劉歆爺兒倆的新五德學說,德性世系裡面黃帝都屬后土之德。拓跋氏因此“考據”出,北方俗語裡“土”字念“拓”,“後”字念“跋”,瞧吧,這就是咱的起源,有根有據有說法——其想像力真可謂歷代王朝之翹楚。

  既然他們是黃帝之後,那什麼祥瑞、符讖啥的就都可以省了。拓跋珪改國號稱皇帝的時候,就依照這個說法,上應土德,服色尚黃,祭祀用白牲口,乾脆利落。嘖嘖,看人家北魏多氣派,別的朝代都是參考著前朝的德性來確定自己的德性,比如漢是火,魏就是土,宋是水,齊就是木,只有北魏煌煌大氣,不跟那些小傢伙蝸角相爭,直接從黃帝開始論輩分,根正苗紅……當然啦,這是官方的說法,事實上拓跋氏在建立北魏之前連一個帶“德”的勢力都沒消滅過,所以才無牛可吹,無德可替,只能走祖宗路線——跟赫連勃勃有的一拼。所以說,這北魏的“土德”就跟孫猴子一樣是石頭裡憑空蹦出來的,壓根沒法兒排進五德生克的循環裡面去。

  公元490年,在漢人看來是一代明君而在鮮卑人看來是不肖孽子的孝文帝拓跋宏開始親政了。這時候北魏已經基本統一了黃河流域,控制了大片漢人的土地,當然不能再忽視漢人的文化,好幾代君主都識漢字、讀漢書,而以這個拓跋宏最為崇漢,因而他逐漸察覺到本朝的“土德”實在是來路不正,跟歷朝歷代流傳下來的順序都接不上,根本沒法兒蒙人。於是拓跋宏就下詔讓群臣討論一下,看看能不能換個更合適的德性,或者找出個更靠譜一點兒的解釋來。

  詔書一下,可不得了,立馬驚起了全國無數讀聖賢書的閒人。要知道,這北魏群臣多是些機關幹部,最喜歡開會,解決問題與否倒還在其次,最重要的是能過了嘴癮。當年北魏歷代皇帝都想遷都洛陽,這些大臣就嘁嘁喳喳聊了半天也沒個定論,只好暫且擱置。前兩年拓跋宏因為多了句嘴,問祭祀太廟該用“禘”字還是“祫”字來形容,就引得大臣們興高采烈地又發帖子又灌水,折騰了好久也沒結論,最後拓跋宏只好行使最高管理員權限,鎖帖了事。現在既然皇帝開了新話題,大家豈能放過,於是紛紛引經據典,引發了一場超級大辯論。

  最先站出來的是中書令高閭,他是個書生,文學青年出身,又有學問又有激情。高閭說五德之說本自漢代開始,一共有三種說法,張蒼認為是水德,賈誼、公孫臣認為是土德,劉向認為是火德。水德從邏輯上說不通,而土德則是把秦朝當成正統,都不足取,所以漢的火德應該是直接取代周的木德,這才合乎天理。以後魏土德代漢火德,晉金德代魏土德,後趙水德代了晉金德,前燕木德代了趙水德,前秦火德代了燕木德,一朝朝傳承明確。前秦雖然不是北魏滅的,但它滅亡的時候恰好北魏建基稱帝,所以北魏就應當接替前秦的正朔,火生土,還得是土德。

  聽到他這麼一掰扯,旁邊立刻跳出兩個人來,一個是秘書丞李彪,一個是著作郎崔光,他們都是拓跋宏身邊的重臣,掌握著修史的大權,嗓門自然比別人大些。這兩位覺得,你高閭懂個屁啊?老爺我是專門修史的,這方面我們才是行家。咱大魏當年神元皇帝拓拔力微跟晉武帝司馬炎是好哥們兒;後來劉聰、石勒肆虐的時候,本朝兩位皇帝還幫過晉朝的忙,晉朝一直感恩不盡;再後來平文皇帝拓跋鬱律抵抗過苻堅,太祖道武皇帝拓跋珪滅掉了後燕,這才有了大魏天下。所以說了,無論趙、秦、燕全都是些篡僭之輩,是偽政權,不能算在五德循環裡面。魏有恩於晉,而晉朝滅亡的時候,正好又是平文皇帝興旺的時候,那麼繼承晉朝金德的理應是我大魏,應水德之象。再說了,晉朝滅亡後的六十幾年裡本朝服色一直都是黑色的,這難道不是天意嗎?這必然就是天意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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