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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雙方的爭執焦點其實在於戰、和二字而已。舉國已經人心厭戰,吳佩孚搶占了道德制高點,自然無往而不利,幾次通電交鋒下來,單純的老百姓就看出一點:“段、張要打仗,吳要和平”,人心所向不言而喻,甚至送了吳佩孚一個“愛國將軍”的稱號。

  深受鼓勵的吳佩孚越戰越勇,徹底放開了手,又連發數電,又是反對安福系操縱國會,又是要求先和談再選總統,還揭露段祺瑞與日本密謀,招招都打到皖系的七寸。段祺瑞唯一能作的,就是天天催曹錕去勒住這匹脫韁的野馬——曹錕能勒住早勒了。

  這一場熱熱鬧鬧的通電戰爭打到最後,最後的結局是段祺瑞、馮國璋雙雙退出總統競爭,由北洋老油條徐世昌上了台——南北和談不和談不好說,總之是暫時打不起來了。

  吳佩孚一戰成名,以區區一個師長的地位四兩撥千斤,憑藉幾封通電攪得全國政局大亂,最後竟把北洋之虎段祺瑞拉下馬來,可算得上是一個奇蹟。

  這場電戰簡直就如同中國古典評話小說一般:吳佩孚一員小將單槍匹馬前去踹營,段祺瑞、張作霖、倪嗣沖、徐樹錚四員老將各使兵刃,將吳佩孚團團圍在圈中,走馬燈似猛打,安福營內吶喊不斷。好個吳佩孚抖擻精神,手中一桿通電亮銀槍使得直似蛟龍出水、潛龍騰淵,上下翻飛,白光閃閃,電波縱橫,只殺得四員老將盔歪甲裂,骨軟筋蘇。曹錕唯恐兩軍傷了和氣,連連鳴金收兵,吳佩孚充耳不聞,直殺到日頭西落,方才得意洋洋收槍回營……

  北洋軍閥大多都是以戰功起家,世人皆知他們能打,不過也只是能打罷了,在民間卻很少有什麼好名聲。吳佩孚卻精神文明、物質文明兩手抓,衡陽通電大戰之前,他不過是走單純軍事路線的北洋將領中的一員;從衡陽之後,依仗通電之力,他從一個頗有戰功的師長一躍而成全國皆知的政治明星,人望托著戰功飄飄直上青雲,沒有一個北洋將領能像他這樣深孚民望。

  吳佩孚這手收放自如的通電手腕兒,據說也不是無師自通,而是得自張其鍠的真傳。

  張其鍠其人是個湖南名士,本是譚延闓的軍務委員,寫得一首好詞,外號“張半仙”。南軍在湖南敗退之後,譚與吳佩孚暗通款曲,就派了張其鍠作代表過江見吳。張其鍠見到吳佩孚,大感此人前途無量,於是面授機宜,這才有了吳佩孚通電中的妙手迭出。

  張其鍠總喜歡說這些韜略是源自家學。他什麼家學呢?他老婆有一個哥哥叫聶雲台,聶雲台有個老爹叫聶仲雲,都是民國史上有名的豪商。但真正的家學根子卻源自聶仲雲的夫人,他夫人叫曾紀芬,曾紀芬的父親在湖南乃至全中國都赫赫有名,叫曾國藩……

  自從衡陽一役後,吳佩孚領略到了通電的威力,這小小的電報簡直就是錢學森,能頂五個師。從此他通電不斷,不光打仗的時候發,就連國內有個風吹糙動的時候,事無巨細,他也見fèng插針發個通電。山東事件時,他通電譴責;五四運動爆發,他通電聲援學生。1923年,北京政府眾議院議長吳景濂打算將參眾兩院遷往紫禁城太和、中和、保和三大殿,改造成日常辦公及召開會議的場所。吳佩孚立刻發布通電,強烈反對,故宮因此得以保存下來。還有傳說他賦閒在京的時候,曾經攛掇張學良把故宮文物賣去外國以濟軍費,不過此事出自曹錕秘書的記載,未必屬實。

  就這麼日積月累,老百姓們覺得吳佩孚這人不錯,輿論一起,加上他本身也是個能人,這顆新星也就水漲船高,冉冉升起。

  到了直皖戰爭的時候,吳佩孚更是如魚得水,電戰打得不亦樂乎。

  他的手段是把段祺瑞摘出來,單打徐樹錚和安福國會,號稱要清君側。徐樹錚被吳佩孚的連環通電罵得十分不堪,說他“毒痛四海、腥聞天下”、“倡亂賣國,窮兵黷武”,可憐小徐一代才子,在吳佩孚面前也是全無還嘴的能力。大徐徐世昌跟小徐徐樹錚一貫不對付,他堂堂中華民國大總統,親自鼓掌給吳佩孚的通電叫好,別人更不消說了。

  而且吳佩孚每封通電罵完,總不忘絮叨幾句“(軍閥)剝我民脂膏、以重苦吾民……我國民何負於軍人”,大走群眾路線,人人都覺得這位玉帥真是一位人民的好軍閥,他罵人雖然很髒,可都是為了咱老百姓呀。

  其他人見這買賣挺划算的,於是也有樣學樣,開始以通電互戰。罵人嘛,有什麼難的。文豪不好找,文士還不好逮麼?於是直、皖還有一個湊熱鬧的奉系三方趴在電報局裡一片混戰,打了一個亂七八糟,熱鬧的情形不輸於如今的網絡論壇。有人描述是戰“文電四出,無非暴人之短,揚己之長,且互揭陰私,和盤托出,光怪陸離,大有可觀”。

  可是吳佩孚玩通電總能花樣翻新,這卻是別人學不來的。他有一通驅梁士詒的通電,逼他從內閣總理的位置滾下來,學的是韓愈的《祭鱷魚,“三日不去則五日,五日不去則十日,十日不去則終不去矣”,十分有趣,極貼切。一經刊出,立刻成為街頭巷尾的熱議話題,甚至國會議員都偷偷拿著報紙竊笑,梁士詒被這封通電弄得尷尬無比,國會也不好意思去了,乾脆請假出京。

  到了直奉撕破了臉開打的時候,吳佩孚兵馬未動,又是電戰先行。以往電戰,還要講究一個理,到了這一次電戰,就已經是赤裸裸的隔空對罵了,兩邊都卯足了勁要學那諸葛亮罵死王朗。

  這一次首開戰端的是張作霖,他的沁電里直叱吳佩孚“狡黠性成,禍國殃民”;吳佩孚慣以通電起家,張作霖來捋虎鬚,焉能饒過。他立刻手擬電稿一份,發動了強力反擊。這次罵得那叫一個酣暢淋漓,吳佩孚歷數了張作霖十大罪狀,說他是“白山黑水之馬賊”,把張作霖比喻成“狠若呂布、凶逾朱溫”的怪物,甚至連“非我族類,德不能化”這種話都出來了。

  這一下子可捅了奉系的馬蜂窩。主憂臣辱,大帥被罵,手下豈能安坐?張景惠、闞朝璽、汲金純、吳俊升幾員奉系大將紛紛各自發表通電,要麼直截了當罵吳佩孚是“禍國罪魁、殃民戎首”;要麼造謠說吳勒索敲詐地方,霸占兵工廠、還騙西南軍閥的錢,一貫是個壞人;更誇張的還說吳佩孚從國外引進了大批“綠氣炮”(注2),宣稱要殺盡東三省軍民云云,總之一時間各色髒水齊刷刷地朝吳佩孚潑來。

  注2:綠氣炮其實就是指毒氣炮,又叫列低炮,是英國人發明的一種4英寸口徑毒氣武器。炮彈內裝有高濃度氯氣,一放則滿天綠煙瀰漫,所以又叫綠氣炮。八國聯軍登陸時,英國人特意從南非運來兩門列低炮,打天津的時候用過,威力奇大。

  這些東北大老粗打起仗來,或許能與吳佩孚走上幾個回合,玩起通電,他們可差得遠了。幾番通電下來,奉系非但沒贏得輿論同情,反被訕笑不通文墨、空洞無物。有好事者甚至把這些通電謄出來,貼到大街上供路人評論。文學評論是個主觀的東西,講究印象分,吳佩孚那時候早就是大英雄,同樣一句話從他嘴裡說出來,那就是名將氣度,從奉系將領嘴裡說出來,那就是妄作大言。比如吳佩孚通電說“爰整義師,殲闕渠魁”,引來一片叫好聲;闞朝璽通電里說“觀兵武漢,洗甲長江,又豈僅投鞭斷黃河之流,走馬看洛陽之花已哉?”卻被嘲笑是昏話——其實單論文采,闞這兩句可比吳還好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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