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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泗川慘敗非但沒有嚇壞劉綎,反而幫了他一把。

  劉綎從一開始,就沒有任何打仗的興趣。他開戰後做的所有事情,都是在找各種藉口拖延,極力避免正面開戰,以保存自身實力。他唯一的顧慮,只是擔心軍法處罰或者監軍彈劾,所以才在前線一直堅持著。

  現在泗川慘敗,蔚山又不戰而退,劉綎的顧慮一下子就沒有了。其他兩路都退軍了,我現在退兵誰也不能說什麼。

  於是在朝鮮軍撤退之後,劉綎連夜下令明軍開拔。整個西路軍迫不及待地開始撤退,劉綎還嫌撤軍速度太慢,把來不及運走的八千石糧食、牲畜和武器器械都隨手扔了。明軍撤退速度之快,連敵人都出乎意料。日軍在第二天看到一座空空如也的營寨,根本不相信明軍就此退去,還以為有什麼圈套,一直到太陽快落山,他們才確定劉綎是真走了。

  遠在海上的陳璘本來打算在初七再次發動進攻,他聽到明軍後退的消息,大罵道:“吾寧為順天鬼,不忍效汝退也。”命令艦隊繼續留在海面上,不許回師。

  劉綎比陳璘想像中跑得快多了,他一天一夜撤到了順天以北的富有,這才住下腳步。十月十一日,監軍王士琦從南原趕到富有,沒鼻子帶臉把劉綎痛罵了一頓,說你怎麼敢不戰而退,趕緊給我回去,否則治你一個怯戰之罪。為了嚇唬劉綎,王士琦還把王之翰、司懋官兩個人拿下來要斬首示眾。

  面對這種壓力,劉綎一萬個不情願地帶著軍隊又掉頭南下,沿著雙岩、佛隅磨磨蹭蹭地挪到了順天舊城。到了這裡,他死活不肯再動了,讓吳廣駐守舊城,王之翰、司懋官、曹希彬三人駐在城外。而劉綎自己則和王士琦一起——其實說他是被王士琦押著更恰當——駐在了距離倭城十里的雙岩寺。

  其實這時候小西行長在順天倭城裡也急得團團轉。日軍大撤退已經開始了,別人都擊退了明軍,不慌不忙收拾著行李,他這邊還被劉綎和陳璘盯著,心裡還是不放心吶。

  一個著急想走,一個不願意開戰。這兩位都沒什麼戰心的將領一拍即合,再次祭出了和談的大旗。

  劉綎派了三個談判代表,一個是日本人的老朋友吳宗道,還有兩個同伴,一個叫劉萬守,一個叫王大功。這兩個人都是旗手,詐稱參將——因為劉綎怕日本人也對自己搞一次斬首,不敢派級別太高的軍官前往。

  這顯然是以劉綎之心度行長之腹了。日本人儘管暴虐殘忍,這方面信用還不錯,從來沒有對談判對象下手的記錄。

  吳宗道三個人帶了五十個家丁去順天談判,跟小西行長談的十分順利。很快他們返回雙岩寺,把小西行長的條件轉述給劉綎。

  小西行長挺痛快,開門見山地表示:我給你留六個倭人當人質,然後留幾百個首級和財物,你放我出城。我出了城以後,儘管讓你去拿取。

  這麼好的條件,劉綎眼睛沒眨就答應了,還留了一個叫劉天爵的人做人質。兩邊各自罷兵,相安無事。

  到了露梁海戰之時,小西行長放棄了倭城,登船撤退,離開大陸伺機逃遁。劉綎帶兵大搖大擺進入已經空無一人的倭城,發現他果然很守信用,人質、首級、財物一樣不缺。唯一的瑕疵,是這些首級大部分屬於朝鮮被虜軍民,而不是倭寇。劉綎想了想,說也合用,一併拿來算功績——至於那六個做人質的倭兵,劉綎看都沒看,直接下令斬了,讓功績簿上又多了六枚戰果。

  劉綎對這個結局非常滿意,不動干戈就完成了預訂的戰略目標,完全蓋過了其他兩路的風頭,實在是可喜可賀。他讓人用金字漆了“西路大捷”四個字,飛報邢軍門,炫耀勝利。知道實際情況的朝鮮軍無不偷偷撇嘴,覺得這位劉將軍真是不靠譜到極點了。

  從戰果來看,西路軍是這三路進攻中取得成果最大的,損失不過千餘人。但劉綎的表現,卻是這三路主將里最醜陋的一個。他為了避戰,寧可讓友軍陷入危機,放過大好殲敵機會;為了保命撤退,不惜捨棄寶貴的戰略物資;為了多得好處,不惜與敵將暗中交通,用戰略利益換取自己的功勞。貪瀆嘴臉,一覽無餘。

  要知道,如果劉綎能夠稍微有點進取之心,在十月初三的夜戰配合陳璘攻破順天倭城,而不是用幾枚首級換來小西行長的遠遁,歷史上將不會存在什麼露梁海戰。

  朝鮮人原本對劉綎很有好感,可自從順天一戰後,他們對劉綎的評價急轉直下。當時漢城的君臣都偷偷感嘆,說如果楊經略還在朝鮮的話,斷然不會允許這種事情發生。

  相比起麻貴與劉綎,董一元雖然敗的最慘,但他算是三路主將算是最盡職盡責的,真正跟日軍真刀真槍比拼過,反而博得朝鮮人不少讚譽。

  說句題外話,抗戰勝利以後,援朝諸將紛紛回國。董一元卻不肯走了,不知道他是覺得朝鮮風土適合居住,還是覺得沒有臉面回國,總之他在短暫回國以後,和兩個兒子董大順、董昌順再次返回朝鮮,選擇了廣川定居。他們這一脈,逐漸演化成了朝鮮廣川董氏一脈,至今仍有傳人。

  明軍的三路大攻勢是一次虎頭蛇尾的進攻,糜費無數人力物力,進展卻不盡人意。三路主將兩路避戰,一路大敗,沒有一路能取得預期的煊赫戰果。九萬明軍對惶惶不可終日的六萬日軍,居然打出這麼一個不咸不淡的結果,實在讓人失望。

  究其原因,在於開戰前明軍將領普遍存在的綏靖心態。

  他們認為日軍龜縮在沿海倭城,膽落心驚,聯軍戰勝已不可動搖。基於這種認識,無論是麻貴還是劉綎,都不願意拿出自己的嫡系部隊出來血拼,寧可等著日本人撤退以後再進占空城。他們的目的不是打敗日本,而是在儘量保存自己實力的前提下打敗日本。

  說的極端點,如果不是有朝鮮和朝廷派來的監軍掣肘,明軍真有可能跟日本簽訂和平協議,高高興興把他們送回國,兩邊都不死人,皆大歡喜。從東、西兩路後來的舉動來看,這麼說他們可是一點也不冤枉。

  諷刺的是,中路軍之所以在三路中打的最積極,不是董一元的覺悟有多高,而是因為他麾下派系林立,沒有自己人,於是也就沒什麼保存實力的心思——可惜這派系林立最終還是把他給害了。

  當然,對於這些情況,在戰報上邢玠沒敢寫的太明白。他知道如果如實上報,援朝軍從上到下都吃不了好果子,所以稍微曲筆了一下。在報告裡,他除了中路泗川打敗無法遮掩之外,其他兩路都報的是大捷。

  但我們現在知道,這一戰無論是戰術上還是戰略上,明軍都是失敗者。在戰略上,明軍沒有達到切割孤立順天、泗川、釜山、蔚山四大防區的目的,讓日軍大撤退時顯得十分從容;在戰術上,他們無法擊破各地的日軍防線,殲滅敵人有生力量,反而損兵折將。

  如果說明軍這一次四路出擊有什么正面意義的話,那就是讓日軍意識到,聯軍優勢已不可動搖,從而從而加速了撤退的決心。

  僅此而已。

  明軍的九月攻勢,是整個壬辰、丁酉戰爭中的最後一場陸戰。明軍以一場失敗的平壤之戰揭開了援朝的帷幕,又以一場失敗的四路出擊結束了與日本在陸上的交鋒。這不能不說,是一個極大的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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