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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達監獄後,典獄長趴在門口仔細地觀察了半天,認為這不象是裝病,這才讓叫人將牢房門打開。接著幾名守衛先衝進屋子裡守在一邊,然後才叫那名醫者走近馬謖。

  醫者先為馬謖把了脈,查看了一下他的舌苔顏色,隨後叫守衛將馬謖扶起來,把上衣脫掉,讓他赤裸上身。當衣服被脫掉之後,在場的人一下子注意到,馬謖的上半身滿布著暗紅色小丘斑,胸前與腹部相對少些,四肢卻很多,這些小斑點已經蔓延到了脖子,看樣子很快就會衝上面部,那情景看起來十分駭異。

  醫者一看,一時間大驚失色,“騰”地站起身來,揮舞雙手大聲叫牢房裡的人都退出屋子去。守衛們見到醫者的神態異常,以為出了什麼大事,一個個驚慌地跑出門去,醫者最後一個離開牢房。

  “病人情況怎麼樣?”

  在門外守候很久的典獄長急切地問道,醫者擦了擦汗,結結巴巴地回答:“大人,適才小的替此人把脈,所得竟是一麻促。脈如麻子之紛亂,細微至甚,主衛枯營血獨澀,屬危重之候。苔燥黃剝脫,面色無華,四肢枯槁,更兼身受牢獄之苦,飲食不調刑具加身……”

  “究竟是什麼病?”典獄長不耐煩地打斷他的話,喝道。

  “是虜瘡……”

  牢房內外一瞬間被凍結。典獄長和守衛們下意識地都後退了幾步,仿佛對這個名字無比的畏懼。這種心情是可以理解的:“虜瘡”是一種幾天內可以毀滅一個村莊的可怕疾病,很少有人能在它的侵襲下倖存。兩百多年前,大漢伏波將軍馬援和他的士卒們就是在征討武陵蠻的時候染上此病而死,從此這種病就流傳到了中原,成了所有漢朝人的噩夢。

  而現在“虜瘡”就出現在與他們一牆之隔的馬謖身上。

  典獄長的臉色都變了,他咽了咽唾沫,勉強問道:

  “那……那怎麼辦?可以治好嗎?”

  “恕我直言,這是不可能的……現在最重要的,是千萬別讓‘虜瘡’演變成大疫,否則整個漢中就完了。”

  “那這個病人……”

  “以我個人的看法,越早燒掉越好。”

  在場的每一個人,包括燒的有些昏迷的馬謖對這句話都聽的一清二楚。

  諸葛丞相接到監獄的報告後,他皺起了眉頭。‘虜瘡’意味著什麼他很清楚,去年在蜀漢討伐南部叛亂的時候,這種病也曾經在軍中爆發過,幾乎致使全軍覆沒。丞相沒想到,這種病會忽然出現在漢中,得病的人還是一名即將要被公審的死刑犯————更具諷刺意味的是,這名死囚卻曾經是南征戰役中的功臣。

  “文偉啊,你覺得該如此處置為好?”

  丞相看著文書上“馬謖”的名字,向站在一旁的費褘問道。費褘稍微思索了一下,回答說:

  “以幼常……哦,不,以馬謖現在的情況,恐怕已經不適合再做公審了……萬一因此引起疫病,可就難以處置了。”

  丞相點了點頭,說實話,他從內心深處也並不希望公開審判馬謖,那不僅意味著死刑,還意味著不名譽的恥辱。他已經決定放棄馬謖,但總有一種揮之不去的歉疚感縈繞在心頭;那畢竟是他多年的親信,曾經委以重任,也曾經無比的信賴。

  “幼常啊,就讓我最後為你減少一點痛苦吧。”

  諸葛亮提筆懸在空中許久,最終還是在文書末未批了四個字“准予火焚”,然後拿起印章,在文書上印了一個大大的紅字,同時兩滴眼淚從他的臉上流了下來。費褘看在眼裡,小小地嘆息了一聲,稍微挪動了一下腳步。

  既然丞相府批准了對馬謖施以秘密火焚的處置辦法,下面的人就立刻行動起來。馬謖的牢房無人再敢靠近,監獄還特意調來了一大批石灰灑在牢房四周;另外軍正司還派人在南鄭城外找了一處僻靜的山區堆積了一個木柴跺,以用來焚燒屍體——最初是打算在城裡焚燒,但是醫生警告說如果焚燒不完全同樣會引起疫病。

  當這一切工作都準備就緒後,接下唯一需要等待的就是馬謖的死亡了。

  從目前的情況來看,他們並不需要等多久。馬謖自從發病以後,就不停地顫抖,嘔吐,而且高燒不退。雖然監獄仍舊按每天的定額提供食物,但他吃的非常少。據送飯的獄卒說,那些小丘斑已經蔓延到了他的全身,並且逐漸形成了水皰,甚至開始化膿。

  這種情況連續持續了兩天,第三天早上的時候,前來巡查的獄卒發現昨天晚上的晚飯絲毫沒有動過;當他小心地朝牢房裡張望時,發現原本應當裹著毯子顫抖的囚犯,現在卻平靜地躺在床上一動不動,任憑被單蓋在臉上。

  他是否已經死於“虜瘡”,這是一個關鍵問題;但是並沒有一個足夠勇敢的人敢去踏進牢房去確認這件事,包括典獄長在內。

  這是一個頗為尷尬的技術性難題。它很困難,以致於監獄無法做出囚犯是否死亡的判斷;但是它又顯得很可笑,所以監獄不可能拿這個做為理由向上級去請示。

  這種局面持續了很久,大家都把視線投到了典獄長身上。典獄長擦了擦額頭的汗水,似乎是下了決心一樣地說道:

  “虜瘡可是致命的疾病,已經過了三天,什麼人都不可能活下來吧?”

  他的話本來只是一個探詢口氣的文句,但周圍的人立刻把它當做一個結論來接受,紛紛點頭應和。馬謖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從另一個角度證明了典獄長的話是正確的。

  於是結論就在沒有醫生的情況下匆匆決定了。按照事先已經擬定好的計劃,典獄長一邊派人向軍正司和丞相府報告,一邊命令盛殮屍體的馬車準備好出發。

  運輸馬謖的屍體是件麻煩的事,兩名獄卒在極不情願的情況下被指派負責搬運。他們穿上最厚的衣服,在衣fèng中灑滿了石灰粉末,嘴和鼻子都包上了蜀錦質地的圍罩,以防止也被傳染,這都是漢軍根據在南中的經驗所採取的必要措施。

  當兩名獄卒當戰戰兢兢踏進牢房的時候,他們發現馬謖在死前用被子蒙住了全身,這可能是死者最後時刻感覺到寒冷時裹住的。這很幸運,因為他們不必直視死者全身那可怕的膿瘡了。於是他們就直接拿被子裹住馬謖,將他抬上了盛殮屍體的馬車。

  很快軍正司負責驗明正身的官吏趕到了,不過他顯然也被虜瘡所嚇倒,不敢靠近。獄卒掀起被子的一角,他遠遠站著看了一眼馬謖的臉,連忙點了點頭,把頭扭了過去。

  “虜瘡病人用過的衣服被褥也會傳染,所以我們不得不將那些東西一起燒掉。”

  典獄長對這位軍正司的官員解釋道,後者接過文書,在上面印了軍正司的印鑑,隨口問道:

  “焚燒地點準備了好嗎?”

  “晤,是的,在城南谷山的一個山凹里。”

  “那裡可是不近啊,在這麼冷的早上……”官吏抱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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