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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計策幾乎無可非議,對桂家來說卻提供了一個千載難逢的藉口:十幾二十年之後,二十年三十年之後,甚至是換了個皇帝之後,還有誰能如此精確地分辨出這種策略的起始時間?桂家等於是奉旨和北戎眉來眼去,即使是和里朝廷翻臉,從此不再同他們往來,里朝廷要對付桂家,總是要多費一番手腳。不是說有了此策那就能高枕無憂,起碼桂家是多了些騰挪的餘地,比現在的情況,那是要好得多了。

  “糊塗帳囫圇吞,”善桐便喃喃地道,她似乎在說服自己,“這一策,起碼是保證邊境戰火,再不會像現在這樣頻繁了。”

  她這還是在介意福壽公主——含沁也聽出來了,他輕輕地哼了一聲,語調反而要比平時更冷硬。

  “你當年是見過羅春,也聽過他們談判的。”他低聲說。“封子繡在許嫁福安的時候,可沒有一點不忍。他是代皇上來的,許嫁公主這麼大的事,不可能是他一個人的主意,肯定是得了上頭的預先許可。先帝賣女兒賣得挺歡實的嗎,他們都沒不好意思呢,你就不用忙著羞愧了。”

  “我也不是羞愧……”善桐又嘆了口氣,“我是也明白這種被賣掉的滋味……只無非我是為了我哥哥,她是為了她家的天下罷了。我就奇怪,都說保家衛國是男人的事,執掌天下是男人的事,凡是好事那都全是兒郎占了去,怎麼到了要算帳的時候,就又老把女兒家給推出去呢?”

  含沁倒不禁失笑,他一把將善桐摟在懷裡,親昵地道,“你怎麼就想到這裡了?成天閒著沒事,就會瞎想!”

  說著,便一邊揉搓著善桐的肩胛,一邊道,“這世道就是這樣,你多想也是無用。你當福壽要不嫁去糙原,日子就很好過?我看也未必,歷來公主那是短命的多,就說這一朝,有多少公主是享過福的?這就是她們的命!世上不公道的事可多了去了,咱們啊,先保住自己,再來談別的吧。”

  這想法是要務實得多了,善桐點了點頭,也就收斂了不切實際的一點感傷,笑道,“我就這麼一說,好啦,時辰也不早了,不做別的事,那就睡吧。”

  含沁推了善桐一把,佯怒,“你天癸上身,竟還來撩我?”

  善桐也笑了,“誰知道你這麼心細,連這個都留神到了。”

  “每個月還不就是這麼幾天嘛?”含沁又將她摟得緊了些,在她耳邊低聲道,“要不然,你……”

  “去你的!”善桐咯咯笑了,“這麼晚了,誰耐煩伺候你,睡覺!”

  兩夫妻笑鬧了一會,也就各自入眠,只是當晚夢裡,善桐到底還是夢見了福壽公主,和她那一張瘦削羞怯的小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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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含沁說起,“此事早晚都要下來,寧嬪說的對,消息出來了這才能當真,我們事前傳遞消息,徒亂了舅舅的心神。”因此善桐雖然知道了好消息,但並未同舅舅說起,等過了七八天調令下來了,這才上門去恭喜舅母,卻是人還沒進巷口呢,就被那一溜馬車給嚇得打道回府了。——王家地方小,這麼多官太太已經夠折騰米氏的了,她也就不跟著添亂。

  等避開了這波風頭,她這才上門去幫米氏打理行裝——安徽距離福建這就近了,王時這兩年也在黃山一帶盤桓,在安徽辦婚事,倒是比在京城辦婚事要合適得多。有些在京城置辦的細軟箱籠,就要快點運到安徽去了。又恭喜舅母,“如今您也算是衣錦還鄉啦!”

  今日難得大老爺也休沐在家,正袖著手在廊下看丫頭們忙忙碌碌地裝箱塞稻糙預備運瓷器。隔著窗戶聽見這麼一句,他轉過頭笑著指了指善桐,道,“你也來逗你舅母!”

  的確,和淡定從容,只把喜意在眉梢透出少許的大老爺相比,米氏的喜悅就要真切得多了。她的打扮儘管還樸素,可看著竟要比幾年前在西安時還年輕了幾分,就對善桐的打趣,她也只是抿著嘴笑,竟是來了個全盤默認。這喜氣洋洋的,倒是招得善桐也跟她一般喜歡,兩人里里外外忙了一會,大老爺又把善桐叫到一邊,問道,“今日含沁怎麼沒來?”

  得知含沁入值御苑,今晚都要在宮中過夜,他點了點頭,沉吟了片刻,就又道,“你同我來書房說話。”

  善桐知道這是長輩離京前將對自己做的指點,忙收斂玩笑神色,正正經經地隨著大老爺進了書房,在舅舅下首正襟危坐。

  大老爺卻並不著急,他慢慢地喝過了一杯茶,時不時巡梭善桐一眼,見善桐神色寧靜,也不禁暗自點頭,又尋思了一會,才慢慢地道,“孩子,你往宮中這潭水裡,淌得太深了。”

  261、感激

  只聽這句話,便能曉得王大老爺——又或者是晉商,的確是消息靈通,非但朝中事了如指掌,連宮中事也都不落人後:或多或少,皇后的那件斗篷,也是起了推波助瀾的作用。善桐輕輕地嘆了口氣,還等著大老爺的長篇大論呢,可沒成想大舅舅又不說話了,只是注視著善桐,顯然是在等她開口,她只好低聲道,“和宮中的娘娘們打交道,憑我身份,的確是可能動輒得咎。舅舅的顧慮,我心底明白的,只是……這也是不得已的事。”

  “你也是妄自菲薄了。”王大老爺反而說。“現在天下掌著實權的將領,十個指頭都數得出來,其中就以你們桂家兵力最多,權力最大。含沁的確年小德薄,比不上那些巨鱷,可你們身為桂家在京唯一的近支族人,這些奶奶太太們對你特別客氣,也是應該的。就是在宮中,除了兩宮太后、太妃之外,恐怕也沒有誰會給你太多臉色看。”

  他頓了頓,見善桐不接話,便又續道,“我也猜出來了,以你的性子,如沒有特別的原因,是不會往宮裡湊合的。只怕……是你們家要對牛家動手了吧?”

  他在書案上翻找了片刻,尋出一封信遞給善桐,“你看看。”

  其實善桐畢竟是出嫁的閨女,雖然親戚情分在,但兩家政治立場可謂是涇渭分明,晉商和桂家交惡,這是王大老爺又或者善桐都改變不了的事實,王大老爺這樣辦,多少是有點犯忌,善桐把信捏在手上,一時還有些猶豫,王大老爺見了,便喝道,“讓你看,你就看!和舅舅你還有什麼好客氣的?”

  善桐只得拆開信來看了,見卻是西北方面寫來的信——未見落款,只說了在那群商隊屍體中翻檢出了一封信,信里落款處只蓋了陝甘總督肖氏常用的一方私印云云。

  即使對桂家用計幾乎是了如指掌,看了這封信,她也不禁暗自咋舌:桂家這幾年在西北,可謂是容忍牛家一步步蠶食自己的地盤,都沒有做出任何應招,沒想到一旦回擊,竟會如此狠辣挑釁,這幾乎是在掌摑肖總督的臉了:查走私查到自己頭上,他不做個掛印請辭的姿態,以後怎麼在官場混下去?

  “這件事當然瞞不過燕雲衛。”王大老爺慢悠悠地道,“最近這幾個月,皇上發作他們很狠,他們也是卯足了勁兒要找回場子。不過密奏報回去,皇上是不置可否、留中不發,看來還是相信肖總督的人品,更傾向於是別人暗地裡使壞了。”

  當著舅舅的面,善桐還有什麼好客氣的?她一撇嘴,“他們自己不暗地裡沖別人使壞就行了,還怕別人沖他們使壞?”

  王大老爺眼睛一亮,他的聲調更緩慢了,“你算是說對了,這支商隊實在是滿布疑團,從出發地到運送的貨物,甚至是被劫殺的地點,羅春所用的手法,都可說和往常不同,重重疑竇,惹人深思。皇上也很看重,尤其因為它運的有……”

  他壓低了聲音,“火銃,更是招惹了皇上的忌諱。如真是牛家在背後指使,他們家遲早都要陷入一場大麻煩里,這時候你再往宮裡摻和,就沒什麼用處了。所以我說,你往宮裡這趟渾水,淌得有點深了。”

  真是成也軍火,敗也敗在軍火上。牛家栽贓軍火這點子也不算不天才了,可就是因為如此,反而促成桂家、孫家聯盟,現在宮中女眷承受的壓力之大就不用說了,琦玉一旦被皇后挖出來,她本人如何還不好說,以皇后手段,牛淑妃眼見著就要失寵,那是十拿九穩的。宮外又被桂家這迎頭一棒,還是以軍火之道回擊,招招都是誅心劍,兩線開戰,他們家勢必要忙亂上一陣子了。按王大老爺來看,桂家此時沒必要繼續跟宮裡摻和,這也是很合理的結論,善桐輕輕地嘆了口氣,低聲道,“舅舅,摻和進去容易,抽身出來難啊。要不是我在宮裡多少也給娘娘幫了點忙,沒有孫家的幫助,對付牛家,哪有這麼容易……”

  半含半露之間,她透露的信息其實不少,王大老爺眼神一閃,沒有往下問了,自己尋思了一會,也不禁失笑道,“好,牛家狠,你們更狠。我看這一次,宮裡宮外,他們就是不吃虧,也占不到多少便宜了。”

  一邊說,一邊又嘆了口氣,“只是羅春最近在西北反常活躍,已經是吃掉了好些黑商隊,這對他們自己也是個限制。今天皇上和我商議了你叔叔上的摺子……他還是比較心動的,只怕養虎為患,羈縻久了,他們的爪子就更利了。我還沒給回話呢,想來明天進宮面聖時,又要談起此事了,三妞說,我該怎麼講好?”

  這是把善桐當作了可以在政治層面上代桂家做主的成人來對待,要不是含沁在宮中分身無術,想來大舅舅也不會和她談的。善桐心知肚明:大老爺這是為晉商討價還價來了。黑吃黑是一回事,專挑晉商的黑商隊吃又是另一回事,老這樣下去,晉商肯定受不了。現在他們不敢走私軍火了的確不錯,可茶鹽布匹,乃至往回運的馬匹香料,一來一回獲利也都豐厚。為了逐利,這些人什麼事干不出來?這不就請動了王大老爺來探桂家的口氣了?

  “這種事……”她咬著下唇,為難了片刻,才一咬牙道,“按說,那都是男人們的事——”

  “你從小聰慧。”王大老爺打斷了她,“含沁又不是什麼古板人,男主外女主內這種話,我看他是不大當真的。你就別和舅舅裝了,我知道家裡的事,你能做主。”

  善桐也就勉為其難地讓了步,“就這麼和您說吧,舅舅,羅春專吃晉商,那是柿子撿軟的捏。他明知我們是不會為晉商出頭的,若我們改了態度,他也就不必專挑晉商下口了。可要把這態度傳遞過去,那也難呢……”

  “嗯,那也得等皇上立心要行這羈縻三策了,私底下有音信往來了,才好開得了口。”王大老爺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低聲道,“就只看能不能成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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