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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倒是真的,善桐又明知道京城人的脾性,雞蛋里都能挑骨頭呢,尤其是牛夫人也來,這要是錯了規矩,那可就真是落下話柄了。

  她沉吟了片刻,便笑起來,和桂太太商量,“我看,雖說四堂弟妹和二堂姐,同我都是要好的,可畢竟四堂弟妹沒掌家,也不方便問堂伯母借人,倒是沖二堂姐借兩個懂事的管家來幫著指點指點為好。

  這就是現成的話口子,兩家一來二去,說不定就這樣漸漸來往起來了。桂太太倒嘆道,“還是你做事機靈,這彎彎繞繞的,一眨眼就想出來了。”

  善桐不在意地道,“這有什麼,不過是一兩句話的事。”

  桂太太卻搖了搖頭,嘆了口氣,罕見地在四紅姑姑跟前服了老,“我年紀大了,比不得你們年輕人思維敏捷,現在看來,娶了媳婦以後,我也可以萬事不管,就做個老封君啦。”

  善桐心裡有好些話想說,又是心中一動,想藉機暗示桂太太一兩句,露出接牌位的意思,轉念一想,又覺得現在時機還不成熟,便只笑,“若真是萬事不管,那倒也是福氣呢。”

  四紅姑姑看她們一來一回地打啞謎,面上自然是有好奇之色,善桐和桂太太卻都沒有解釋,善桐派人去孫家請安遞話,又說,“當日去許家,若二堂姐有空,還請她多為我們介紹介紹了。免得我們不識貴人,丟了丑呢。”

  沒多久,孫夫人就慡快地帶了回話和一對男女管事來,說,“大家親戚,引介的工夫自然都包在我身上。至於這對管事,都是家下操辦酒席時常使的人,儘管使。”

  善桐也真不客氣,立刻就派人帶他們在院子裡繞了一圈,兩個管事出來時面上有些難色,善桐看了便道,“你們儘管說沒事,我們家在京人口少,論地方,肯定比不上侯府大。”

  女管事便道,“少奶奶這話在理,其實按您們這小夫妻來說,這屋子可體面氣派了。只是我們看了單子,這往來的太太,不是百年豪門之家,就是一大家子都在京里的,誰家裡也都有個園子,因此恐怕……”

  這能怎麼辦?總不能因噎廢食,就不請客了吧。善桐又和他們商量了半日,便定下來在偏院花廳里開一桌,因地方小,院子裡也沒戲台,便不叫戲班子,大家抹骨牌取樂。又命男管事去定飯莊子送上等席面,自己這裡再擬定了幾個西安名吃點綴,桂太太也幫著出主意,又將一撥下人分了迎賓的,上菜的,伺候的等等。按管事媽媽說法,“一般侯門,講究是不見重臉,先伺候進門,迎得一身都是塵土,再伺候上菜,客人見了該不高興了……”

  桂太太背過臉去就嘟囔,“哪來這麼多臭規矩,又不是榆林大漠,能吹出多少風沙來?”

  縱使心中有事,可什麼事都有個規矩,急也是急不來的,這幾天桂太太肯定沒有睡好,看著就比前幾天憔悴了幾分,可面上卻已經是儼然和從前一樣,又露出了那天真中略帶霸道的風格來。善桐心裡也覺得她說的對,奈何人在屋檐下,不入鄉隨俗怎麼辦?也只得悉心操辦,免得在太太、奶奶們跟前露怯了。

  很快就到了宴客當天,善桐一大早起來,抱著大妞妞親熱了一番,便將她交給養娘,令她不要出來,免得衝撞了生人,孩子該嚇著了。里里外外再安排一番,飯莊子裡大師傅到了,又沒過多久,米氏來了。“怕你們沒布置好,我先來看看。”

  又帶了一簍子醉魚、醉蟹來。“南邊一個誰送來的,在京城也算稀罕,你們留著待客也好,自己吃也罷。”

  說著四處看看,倒挺滿意的,“家裡要有這麼大,也蠻可以湊合待客了。我們家就實在是太小了一點,這一年多來,沒少白吃,心裡也不安得很,可要回請,地方又太狹小了。”

  正說著,前頭人來報,石太太已經帶著閨女在門口下大轎進來了,善桐忙親自迎出去,一邊歉意道,“家裡地方小,也就沒用轎子,怠慢您了。”

  “這說得哪裡話。”石太太春風滿面,握著善桐的手,一邊往裡走,一邊左顧右盼。“我還都覺得怪呢,你們家就兩口人,住個三進的院子,也不嫌空落落的。”

  “其實下人也多,一塞就塞滿了,還覺得不夠住。”善桐也笑了,又和石姑娘問好。石姑娘也很好奇,左右看看,又沖善桐笑了笑,親親熱熱地道,“前回也沒能好好說話,今日總有空聽故事了!”

  真是個孩子,還這麼愛聽故事——石太太看著也寵石姑娘,只是望著女兒笑,“一天不聽故事,你就抓耳撓腮了。”

  桂太太也聽善桐說過了石姑娘的,饒是如此,看她的眼神依然很是仔細,米氏在一邊嗑瓜子,一邊嗑一邊笑,也不知在想些什麼,過了一會,又把石姑娘叫到身邊,和她親親熱熱地說起話來,善桐一眼看見,才知道她們非但認識,而且還很熟悉。

  再想想石太太從一開始就格外友善的態度,善桐有點明白了:桂家這門親事的好處,也不是誰都能一眼就看得到的。石太太要不然是慧眼識珠,要不然,就是先已經被人吹過風了。

  已經快到飯點,幾個太太、夫人都陸陸續續到了,出乎意料,林家三少夫人居然也陪著婆婆來了,眾人忙都給她讓座,道,“你挺個大肚子,很不該胡亂走動才對。”

  三少夫人笑道,“就是在家悶得久了,出來走動走動嘛。”說著也左右看了看,見到六丑上來端茶倒水,眼神不禁一閃,卻扭過頭來笑眯眯地看了善桐一眼,待善桐走到近前來了,便拉著她的手笑道,“上回我不舒服,都沒能好好說話,今次可要多和你親近親近了。”

  正說著,那邊牛夫人來了,善桐忙笑道,“這是自然的!”

  便又告罪去迎牛夫人——桂太太擺架子不去,只在內堂和客人們說話。

  說來也巧,善桐上回和牛夫人撞了髮式,這回便留神了,特地梳了雙刀髻,沒梳元寶髻。不想牛夫人居然也梳了雙刀髻,兩人一見,彼此都怔住了。善桐按下尷尬,笑著將牛夫人往裡領呢,心裡卻已是經打起了小鼓,只預備迎接牛夫人暴風驟雨一樣的挑剔了。

  可沒想到牛夫人這一回話卻不多,進了屋和桂太太問了好,便很少說話,甚至都沒怎麼搭理林夫人,只是和米氏說了幾句閒話。米氏因是善桐親戚,和桂太太也熟悉,還先代她們謙虛,“家裡人口少,地方小,比不得公侯府邸,真是怠慢諸位了。”

  眾人紛紛都說沒有這事,連牛夫人都說,“我們到了外地,也就是住這樣的屋子,前回去二弟那裡,他也是將軍了,地方上人口還少,更疏散闊朗。也就是這麼大了。”

  這一下是眾人都有幾分納罕了:按牛夫人性子,前回剛跟桂太太互相擠兌得不亦樂乎了,怎麼今兒忽然間還轉了性子?一下又變作了善人?

  善桐和桂太太對視一眼,都覺出了幾分不解,想到孫家警告,善桐直有如墜雲霧之感。這牛家要是誠心對付桂家,表面格外客氣,私底下卻笑裡藏刀,這也不是什麼稀奇事,但在社交場合上這樣變臉的,那還真是少見。

  不過不論如何,牛家在內眷中還是極有面子的,也沒有人會蠢得當面挑明了問她,她能和氣起來,大家自然高興,連桂太太臉上都多了笑,因又請教諸位京城貴婦哪家的菜好、哪家的酒好、哪家的戲好,擺出虛心求教的外客態度來。大家也踴躍作答,這一頓飯大家倒是吃得都開心,等吃完了飯,便做了兩桌抹骨牌,桂太太親自陪林夫人、牛夫人、石太太抹,米氏坐在另一桌。善桐因年紀輕,且還要吩咐下人們做事並前後服侍,便不上桌,只一邊看個歪脖胡。又過了一會,見三少夫人有疲倦之色,便問她要不要午睡一會,三少夫人笑道,“我不午睡,免得晚上睡不著,不過有些氣悶,和你一道到廊下坐坐,聞聞花香吧。”

  人家都這麼說了,善桐只好跟著她一道出去,兩人在廊下坐著,三少夫人笑道,“這一畦芍藥開得好,才開沒幾天吧?”

  兩人說了些閒話,善桐只覺得三少夫人對她極為和氣,她自然也和和氣氣待她,兩人說得也挺投緣,又過了一會,三少夫人嘆了口氣,便安靜了下來,善桐左右一望,見只有個小丫頭在廊下站著,就沖她揮了揮手。

  果然,人一走,三少夫人就輕聲說了心底話。

  “這一次我來,就是實在是等不得了,大著肚子也不方便出去上香,邀你怕你沒空。”她握住善桐的手,眉頭一下蹙緊,露出了緊迫來。“我就是想問問你,你是怎麼把桂少爺管得那樣聽話的!我們家這位,簡直要把我給愁死了……”

  她瞥了善桐一眼,很有幾分不好意思,“當著你的面,我也就不裝了,我就是妒忌!憑什麼我過了門連兒子都沒生,姓林的就不管香的臭的全往屋裡拉。家裡人還說不得他了,婆婆說話他當耳旁風,也就是公公說話他能聽幾句,可公公又不管我們自己家院子裡的事。有皇上撐腰,他越發得意荒yín了。我……我在皇后娘娘跟前哭了幾回,娘娘和皇上說了,皇上也沒怎麼著他,只說了幾句,不痛不癢的。他回來還和我吵架,說我落了他的面子。”

  一邊說,一邊眼圈不禁就紅了,“自從我有了身孕,不方便進宮請安了,他就更變本加厲,前兒你們上門做客,我也知道我說話不中聽,落了婆婆的面子。可就在前一天,他還往屋裡拉個人回來呢。婆婆裝不知道……娘家人全貪圖他的勢力,也說不得什麼貼心話,和姐妹們一訴苦,都說我命好,夫君是有官有錢有聖眷,拉拔娘家也一向大方,就是好色點兒,也沒耽誤往我屋裡走,我、我心裡這苦,真不知道誰能懂了!”

  善桐嚇得忙道,“快別哭啦,大著肚子怎麼能老抹眼淚呢,仔細傷了孩子。”

  見林三少夫人紅著眼圈,楚楚可憐的樣子,她也不禁打從心底嘆了一口氣,才半真半假地道。“我……我也就是運氣好,桂家家規又嚴,他也在女色上淡,又挺疼我的。其實我沒怎麼管著他,你看到京城半年了,我能寫幾封信來?總是他忙起來了就顧不得別的了嘛。做統領的老當值,在家時間都少,自然也就少有人往上爬了。你再看看我們家也沒有什麼美貌的侍女——”

  “就是,”林三少夫人擦著眼睛,低沉而沙啞地道,“我剛才也想呢,大丫頭都生得平常,還是你們家有底氣。”

  她又苦笑起來。“我們家陪嫁里就塞了四個如花似玉的小姑娘,他要收用,我不許,兩邊都沉了臉生氣!他生氣也就罷了,那幾個賤蹄子也東甩西打的,我一賭氣倒都打發了,現在還後悔呢,早知道……唉,其實就是自己人又有什麼用!那些個通房、妾室,我看到就討厭!是不是我的人,也都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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