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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邀請就比較泛泛了,因為王大老爺和楊閣老一樣,都屬於那種一天十二個時辰恨不得忙十三個時辰的紅人,當時閣老太太提了讓含沁多上門請安後,含沁也還是去過兩次表示禮貌的。善桐一開始還為他擔心,“要是言語間被繞住了,非得說個青紅皂白出來可怎麼辦。”

  含沁一臉的無所謂,“繞住了就練一套太極拳再逃回來嘛。”

  見善桐真被他唬住了,他又哈哈一笑,安慰善桐道,“不要緊,恐怕他人都不在呢。這幾天朝中又有事了,浙江水患不說,西南那邊似乎又鬧起來,內閣里除了焦閣老壓著之外,餘下幾個閣老都是各有心思,和他站在一塊的幾乎一個都沒有,楊閣老都是寸步不敢稍離,幾乎就住在宮裡了,撲空可能,那是十有八九。”

  朝里有這樣的事,王大老爺自然也是一步都不能多走的,他們男人是真真正正在外頭打拼著忙事業,倒是女人們有閒興可以互相應酬來往。就是含沁,每天一大早都要出去上差,難得一天休息,還幾乎都是在內苑值夜後才換來的補休。這還是京城事多,皇上出門少了,要不然他平時隨常跟著出門,也就更不著家了。桂太太和善桐卻有些無所事事的——這京城人辦事最講究一個含蓄,初來乍到,很多人就是看你順眼,也要緩一緩,探探底細,再對人示好。甚至她們也一樣不得不遵守京城圈的規矩,桂太太想要去打聽石家的事,善桐就都勸她,“還是人家有意了再說,萬一回頭想想又覺得不合適,便再不提了,那我們反倒是白花了心思。”

  家事有四紅姑姑和老文處理,雖然老文還是事事把桂太太排在前頭,但這點矛盾,善桐還是忍得下去的,桂太太也未曾在家務事上多嘴,平時閒了無聊,居然也憋得住不出門去,只隨時把大妞妞抱過去玩耍,待這個小女娃要比在西安時熱絡多了——人就是這樣,現在大家被關在同一個四方天裡大眼瞪小眼,又有同一件事必須戮力而為,關係自然不知不覺就有所和緩,不然還和在西北時那樣劍拔弩張的,可該怎麼過世?

  於是又過了幾天,兩婆媳就收拾著上了一前一後兩輛馬車,徐徐地往閣老府去了。桂太太也不再像去林家時那樣,還說什麼“套兩輛車那多麻煩”,又或者是埋怨含沁“花錢靡費,這馬車實在是中看不中用,其實我們那麼多馬車來家呢,你就非得還要再置辦兩輛?”,看來她心底也明白了,在這群貴太太跟前,是怎麼著都得撐起架子來,不然,你自己看得起自己沒有用,這群生了一雙勢利眼的太太們,先就要看不起你。

  本來林家也算是當紅了,那天家宴請來的七八個賓客,都是有名有號的人物。可和閣老太太家宴比,又顯得有些小巫見大巫。閣老太太也沒有多請陪客,賓客帶桂家婆媳都不過是五六人,便有孫家的定國侯夫人、吏部尚書家秦太太,並太子長史出身現通奉大夫鄭家的鄭太太,以及戶部尚書家的吳太太。這一群太太,可是拎一個出來,都是朝中舉足輕重的人物,和石太太、牛太太相比,對中朝的影響力也都要更大一些。

  ——不要看桂太太的誥命在西北都算是高的了,在這一群超品、一品的夫人、太太里,簡直都顯不出個來。唯一一個鄭太太,家裡老爺位次低一點,但那是皇上從東宮時起就最為倚重的根本心腹,含沁提起時也說,“別看現在從第一線上退下來了,其實皇上不知有多少事都交待給他們去辦。和連太監、封……嗯,封公子也都是極為熟慣的。”她就有些像王氏,誥命的位次,已經根本就不算什麼了。這些盛氣凌人的太太們,哪一個對她也都很客氣。大家彼此笑著問過了好,閣老太太就招手讓善桐到她身邊坐著,自己抱著大妞妞,也很愛不釋手,一邊向著眾人道,“我女兒雖多,外孫女卻很少,有也都在外地。京里這兩個女兒呀,生的都是男娃,可不是看到女娃就邁不開步子了?”

  此時已是四月中,京城漸漸入夏,屋內又熱,大妞妞脫了外衣,只穿了紅綾小衫,她還自己要把袖子拉起來,露出了藕節一樣的胳膊,在大太太懷裡左顧右盼,居然很給面子沒有怕生。連孫夫人都柔和了神色,把大妞妞搶過去抱了抱,道,“我看著也是可愛!”

  要說和楊家家宴和林家家宴最大的不一樣,那就是林家家宴,實際上林夫人卻鎮不住場子,可在楊家,閣老太太分量卻要最沉,孫夫人是她女兒,秦太太是她嫂子,鄭太太和吳太太自然要給她面子,她對善桐和顏悅色,和桂太太親親熱熱,口口聲聲嫂子弟妹的,大家自然也都不會來挑她們婆媳的刺,氣氛就要比上回在林家和睦得多了。

  太太們沒有多久就談起兒女們的婚事,四少奶奶便和善桐坐在下首,抱著大妞妞逗她,大妞妞倒不大喜歡她,肥嘟嘟的小臉蛋一抽一抽的,身體直往善桐身上扭,四少奶奶看了便笑道,“好大的脾氣,你親我一口,我就放開你。”

  大妞妞看了看母親,又看了看四少奶奶,竟似乎若有所悟,不再排斥四少奶奶的接近,而是把嘴貼向四少奶奶,嘴唇上還淌著亮晶晶的口水呢。大太太看見,喜得笑道,“真是聰明!瑞雲你也加把勁,快些生個男孩兒,我們把大妞妞說進家裡,做個媳婦兒算了。”

  這還是八字沒一撇的事,大家都沒當真,孫夫人倒是想起來問桂太太,“世嬸家裡幾位少將軍,只怕也都婚配了吧?”

  這閣老太太辦事,也的確是有風格的,今天請來的三個陪客,秦太太鄭太太吳太太,家裡都是有適齡女兒正待嫁的,根本這一次聚會幾乎就是為了幫桂太太介紹未來親家辦的,因此這三位太太倒是一個都不好搭話茬,還是孫夫人出面搭橋。桂太太忙含笑道,“老大老三都說了,老二因是宗子,難免慎重些,可不就耽擱了。”

  閣老太太也笑道,“我是見過他的,真是一表人才,辦事也穩當得很。我看桂太太也不是眼界高,西北能配得上你們家門第的,也的確是少之又少了。”

  京城貴婦,做事都是不緊不慢的,雖然三位官太太都有幾分若有所思,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也無人接上這個話茬。吳太太便笑道,“說起來,您難得做東,我今日可不客氣了,您們家裡自己不養小戲,想必是叫了有班吧?都知道我是戲迷,今日人少,可要痛快一聽了。”

  真是一個圈子一個圈子習氣,就是這麼百十戶最頂尖的人家,文臣和勛戚的做派就大不一樣了,文臣府邸里便很少有豢養小戲的,似乎平時沒事也不大叫戲班子來唱。倒是要比勛戚圈子裡那糜爛得快臭了的風氣好得多了,按說吳尚書乃是世代累宦之家,現又管著官府的錢袋子——戶部,家裡也不是養不起小戲,但看吳太太的做派,倒是要比林夫人都更樸素一些,就是神色間的傲慢,那是一脈相承,幾乎是一個模子裡脫出來的。

  “是請了春合班來,唱幾齣拿手的崑曲吧。”閣老太太也就隨口一答,“你有什麼愛聽的戲,快先想好了,等桂太太點了,便讓你點。”

  吳太太很給面子,頓時驚呼起來,“春合班楊太太都定得到?我前兒小生日,我們家老爺知道我愛聽戲,派人過去叫時,說是接下來小兩個月全訂滿了,要約得往後排。我又不耐煩等,也沒這個心思耍威風,可不就只有怏怏抱憾了?”

  孫夫人和秦太太、閣老太太相視一笑,卻是鄭太太笑道,“傻妹妹,你這就有所不知了,春合班憑什麼紅?還不是因為皇后娘娘喜歡,時常叫進去唱著聽?別人的面子壯著膽子也還是能駁一駁,甚至連孫夫人的面子都敢駁,楊太太的面子卻是無論如何都不敢駁回的了。”

  這恭維人都恭維得這麼委婉曲折,善桐心中不禁嘆服,也忙學習這一搭一唱的說話技巧。桂太太含笑不說話,也不知是聽懂了還是沒聽懂,倒是閣老太太顯然大悅,微微一笑,才半帶著嗔怪地道。“說什麼面子不面子的,也是我約得早。”

  她又垂下頭去,徐徐地梳理著荷包上的流蘇邊兒,“咱們可不是那一位,就憑著那天大的面子在京城行走,沒那麼厚的臉面。”

  眾人都笑了,四少奶奶見桂家婆媳若有所思,便捉狹地一笑,輕聲沖善桐解釋,“這說的就是牛家那位……”

  善桐不禁恍然大悟:皇后和牛淑妃不合,太后和太妃不合,這孫家和許家又都是楊家的姻親,牛楊兩太太且又互相看不順眼。閣老太太對固然本來對她有一定移情作用,恐怕今天如此和顏悅色,甚至令人有春風拂面之感,還是因為桂太太在林家和牛太太鬧了彆扭。

  果然,今天的閣老太太興致似乎格外高昂,眾人吃過飯,到了後院聽戲時,她就親熱地拉著桂太太喁喁私語,也不知說些什麼。四少奶奶和善桐坐在一處說話,彼此倒都覺得很聊得來,秦太太、鄭太太坐在一處說話——看得出,這是多年的老交情了,兩人話不多,但偶然飄來一兩句,也都是知心口氣。吳太太一個人光顧著聽戲,聽得笑眯眯得搖頭晃腦,也很是入神。

  四少奶奶見善桐留神打量這三位太太,便笑著和她咬耳朵。“我知道你打什麼主意!想從這當娘的臉上看出女兒的長相?依我說,你這倒是想當然了,女兒像爹的多,這三家幾位嫡小姐,倒是都和娘生得不像。”

  善桐和四少奶奶都是和氣人,彼此又沒有什麼利益上的衝突,當然說得開心投契。雖然才第二次見面,但已經相當熟稔,聽四少奶奶這樣說,她就笑了,“我也許就是白看著玩玩呢,其實長相都無所謂,我叔叔嬸嬸都覺得呀,這最要緊的還是做派手段,你心裡最明白啦,當家主母,靠的可不是姿色,是實打實的本事呢。”

  四少奶奶掃了這幾位太太一眼,待要說什麼,又忍住了輕聲笑道,“這兒不是說話的地方,改日我們一道出去上香,我再仔細和你談吧。不過要我說呢,這三家的閨女也都是個頂個的大家閨秀,哪一個都是宗婦的材料,只是性格各有不同罷了。你要選,還是選門第比選人更著緊呢。”

  她又禁不住撇了撇唇,望著吳太太有幾分不屑地道,“就好比說吳家,人人看著他們熱鬧,其實我覺得他們最傻了。和焦閣老鬧了這麼多年生分,在尚書位置上憋了十年,一口氣就是上不來不能入閣。連我公公都進去了,他還就差那麼一步。現在好容易有了個機會,自己又不知道把握,進門來就只知道聽戲……”

  這聲音很輕,可善桐聽在耳中卻覺得意味極深,她回味了半晌,才輕輕地道,“話也不能這麼說,人人有自己的盤算嘛。吳尚書今年五十歲不到的人,也許還不著急往上走呢……有的人就是不想著進步,只是守成也就滿足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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