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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含沁按住她的手臂,倒沒有說話,儼然是來了個默認。善桐又往下道,“你心裡還是一直想要把我和母親之間的那點事給平了,這才一次又一次地往楊家走動,娘給你沒臉,你也不當回事。”

  “這本來就不是什麼大事。”含沁說。“我早說了,臉面和親戚比,算不得什麼,我是沒娘——”

  “嗯。”善桐打斷了他的說話,她低聲說。“這我也都明白,我心裡是很感激的。”

  她心底不禁一陣難過,可摸了摸肚子,還是抬起頭來望住含沁,低聲說。“其實你在能力上是沒得說了,一般人在你這個年紀,也很少有你的成就的。娘挑你呢,主要也不是挑你的能力,不然,她當時也不會看上衛麒山。他和你比,就人才來說,是比不過你的。她氣你就還是氣你臨門一腳,有教唆我和她作對的嫌疑。這是感情上的矛盾……也只能從情上來化解。這些我都明白,我覺得我人不傻了,唉,可惜還是比不過你的聰明。你不讓我把楠哥疏遠我的事告訴祖母,這還不是怕老人家傷心,而是你要把這事留給母親來處理,俾可和她同仇敵愾,有一件密事一起安排。又為我出了氣,又整了楠哥,又和母親有了話說,這人的臉一旦好看起來了,可以說的話一多,要再繃起來也就沒那麼容易了。這是一舉三得,你是要把楠哥作為一把火來燒化了你和我娘之間的堅冰,是不是?”

  她沒等含沁回話,便又道,“要不然,你也不會選第二條路啦。第二條路不就是體貼我娘,把她給摘出去了嗎?這裡面的用心,我是體會到了。你費盡心思,甚至連京城的差事都不去努力,還是為了討好我娘,讓我不繼續夾在中間難做,這我真的挺感激……”

  含沁似乎也察覺到了善桐言下未盡之意,他住了筷子,略帶詫異地望著善桐。善桐心底又是一陣說不出的酸澀,她輕聲說,“但你是不應該去踩善楠的,庶子出繼,箇中尷尬,除了你還有誰更明白……第二條路要走到頭,他這個十三房的嗣子怕不要被人說死?那才真叫名財兩失。我不是不生他的氣,他和我疏遠,說出一千萬個理由來,我心裡肯定也是不得勁的。可說真的,沁哥,這麼做,過了。”

  含沁不說話了,他咕嘟著嘴,面上就像是罩了一重面具似的,同當時看王氏一樣,善桐也看不出他的心思。她心裡也不是不難受的:換作是自己,為了一個人這樣操心,到末了還被反過來這樣指責,心裡要說沒有怨氣,那估計也是假的。只是含沁一來心思深沉,二來恐怕也顧忌著自己懷了身子,是以才不開口罷了。

  “你要是有別的理由這麼安頓。”她又說。“那就只管說也是沒有關係的。可要沒有,我就只能當你是這樣想的了……沁哥,你還記得當年你怎麼問我的嗎?你問我你要是做了錯事,我該怎麼辦。那我現在終於能回答你了,你要是做了不該做的事,我固然是離不開你,可我也會傷心的。”

  含沁終於忍不住道,“我就不明白了,你怎麼連個親疏遠近都分不清楚!他是你哥不錯,可從小到大,你落了他什麼好——”

  “那你幾個哥哥又落了你什麼好了?”善桐也不禁提高了聲調。“我可也沒落著榆哥什麼好。按你這麼說,你心底怨嬸嬸做什麼?庶子出身,捏死也就捏死了,你還要感激她高抬貴手留了你一命!你就該一輩子沒頭沒腦地給她賣命不落好,你私底下又為自己盤算什麼呢?”

  她見含沁面上還有不以為然之色,終於又忍不住道。“按理這話也不該我說,真要這樣說,比起善楠不許善喜搭理我的那點事,你對二哥做的難道還不是更過分?你捏善楠,要捏得他財名兩失你才滿意,你不想想二哥要有你的氣性,早都……”

  含沁面色一變,猛地站起身來,他冷冷地掃了善桐一眼,張開口正要說話,視線落到善桐腹部卻又止住了。他在善桐跟前一向是嬉皮笑臉,總是柔和得很。如今氣質丕變,想是動了真怒,竟有幾分肅殺,善桐嚇得往後一縮,卻又還是續道。“都是要當爹娘的人了,自己的路也不能和以前一樣,由著性子,走得迷迷糊糊。我想問問你,你想當怎麼樣的人,你又想讓我當個怎麼樣的人。你很清楚我的,沁哥,你說我心軟也好、自私也好、偽善也好,可你覺得我要是由得你們去捏善楠,甚至還從中摻和,以我性子,我能開心得起來嗎?”

  “你就只想著……”含沁到底還是衝出了一句,他猛地一甩手,幾乎是負氣地說了一句。“橫豎我不是君子,不比二哥溫厚!”

  見善桐也要站起來說話,小伙子又是一擺手,就氣沖沖地出了屋子,三兩下便跨出了院門。

  201、身世

  當晚含沁都沒有回來,善桐倒是有心等他的,奈何肚子裡的小祖宗不干,還沒到三更她就困得睜不開眼了,一睡下去,幾乎是日上三竿才起來,晨吐了一番後,問起少爺來。含沁早走得沒影了——據說也是屋門都沒進就去上差了。

  主人夫婦口角,貼身丫鬟們心裡自然是有數的,六丑和六州雖然不知道緣由,但一整天在善桐身邊都有些戰戰兢兢。善桐反倒要更安耽一點,今天她不用出門,也就沒有梳妝,吃過早飯就托著腮在窗邊出神,要是不知道的人,看了也要夸一聲好清福:沒有婆婆,家裡人口少,雜事就是少。得了閒沒事做,豈不就是這麼安安閒閒地打發日子?

  不過,要是在平時,善桐也有點閒不住的,手裡不是拿了書在看,就是也翻翻家裡的帳冊。像今天這樣一走神就走神到午飯時分的,也還是少見了。六丑和六州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幾分說不出的畏懼,六丑便上前道,“姑娘,你有事可別鬱積在心裡,不說別的,就是對孩子也不好……”

  善桐迷迷糊糊地嗯了一聲,這才回過神來,摸了摸肚子,也道,“就是,現在是要當娘的人了,再不能和從前那樣由著性子來了。”

  便讓兩個丫鬟擺上飯來,自己獨自吃了,卻是吃了半碗也就吃不下去,所幸還不曾害喜。吃完飯又不禁在心底想起和含沁的口角,一時間真想有個人來商量,只是這件事終於是太秘密了一點,除了當時的三個人之外,連她所有丫鬟並親人全都一無所知,善桐也不可能四處去亂說給人知道。難道她還能去找桂含春:二哥,我覺得含沁雖然娶到了我,但心裡終究還是有幾分在意他同你之間的差別。

  其實煩惱她的也就是這一點,含沁這個心結歸根到底,恐怕還不全是在意自己和桂含春之間的往事。說得難聽一點,人還不是被他給拐走了?他多年用心,終究是沒有白費的。

  可對含沁來說,幾乎是一樣的血緣,就因為出身不同,從小要掙扎著往上爬。現在含春已經是板上釘釘的宗子了,他連個京城的差事都還要去謀,自己還要那樣說話,去攻訐他的品性——

  可就算如此,善桐也依然不後悔,含沁是她丈夫不假,善楠也是她哥哥。王氏那性子,只怕是改不了,她也管不了了。可含沁是要和她過一輩子的人,她不可能事事都按含沁的邏輯去做,自己不發表一點看法。這件事上並不存在誤會,只有兩種不一樣的處事方式。其實含沁和王氏雖然也許關係緊張,王氏不待見含沁,含沁私底下也未必很喜歡這個岳母,但兩人在這種事上倒都是一樣:順我者昌逆我者亡,良心畢竟是要靠邊站的,或許是因為生活所迫,在他們心底,很少有溫情存在。

  善桐也不想去評判孰優孰劣,她就是覺得自己不願意這樣過活,只要還有一點辦法,她究竟是忍不得去做一些事的。這倒無關善楠了,純粹是出於她自己的底線:被逼得沒有辦法的時候,互相傾軋也是免不得的事,但有時候松鬆手大家就能彼此過得開心,又為什麼要你死我活地鬥來鬥去?善楠再怎麼樣,兩個人從小一起長大,他看不慣自己就看不慣自己,頂多兩邊不相往來也就是了……他過得不好,難道善桐還能開心得起來?

  “就當是為你積德。”她摸了摸肚子,喃喃地說。“橫豎我們自己逍遙自在的,萬事不求人,縱求人,也犯不著去踩人……皆大歡喜固然是勉強,可一團和氣,總是做得到的。”

  她也不是婆媽之輩,既然立定了決心,便不再恍惚,反倒飢餓起來,吃了幾口點心。又惦記著含沁回來不回來吃晚飯,說實話,小兩口正是新婚時候,含沁忽然間一晚上不著家,善桐心裡也著實是有幾分空空落落的。她有心派人去官署給含沁送點東西,一來示弱,二來不經意間,也可以暗示含沁自己一晚上都沒有睡好,起來就不大舒服。可又怕含沁公務繁忙,自己分了他的心,反倒更惹得他不高興了。正是猶豫處,外頭忽然間又擾攘了起來,楊德糙進來道,“少奶奶,少爺打發去天水接人的小子們回來了,四紅姑姑已經進了前院。”

  這一位馬四紅姑姑,說起來還是嬤嬤奶奶的親戚,都是當年馬家的陪嫁出身。也算是十八房碩果僅存,上一代傳承下來的老人了。含沁在老太太跟前多次說過,“天水家裡的事都是四紅姑姑管。”雖然沒有養娘的名分,但顯然有養娘之實。對這麼個老字派,善桐自然也不敢怠慢,慌忙道,“我不方便多走動,六州你出面,將四紅姑姑帶到她屋裡換洗一番,若她不大勞累,再請進來和我說話。”

  這一應下處都是預備好的,六州慡快地應承了一聲,便匆匆出了屋子,善桐又打發楊德糙。“去和少爺說一聲,就說四紅姑姑到了,今天能早些回來就早些回來吧。”

  楊德糙自然領命而去,又過了一會,六丑笑著也溜進了屋子,道,“姑娘,我剛才去認了表姨,表姨說一會兒拾掇完了就來拜見。老人家精神可好,一點都不像是上五十歲的人了。行動都利索,還說您太客氣了,還給她兩個小丫鬟子——用不著。”

  正說著,只見一個身穿水洗青布衣裳,打扮樸素,渾身上下只見一根銀簪,頭梳得和沾水一樣又光又亮的中年婦人已經大步進了院子。她和嬤嬤奶奶生得略有幾分相似,都是一張刻板面容,看著就怪怕人的。隔著窗戶和善桐對了一眼,方才綻出一個矜持的笑來,便轉進帘子中進了裡屋,要給善桐行禮,“奴婢見過少奶奶。”

  善桐哪會受她的禮,忙客氣了一番,自有人上前攙著。善桐見四紅姑姑下拜時動作有些滯澀,便猜到她腿腳有些不便,連小几子都不叫她坐,讓她上炕說話,馬四紅再三謙讓,方才在炕下掇了一張圓凳坐了,善桐歪在炕上,手裡握著一個香囊,和她說些從天水過來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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