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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氏倒真是呆住了,她本來板著個臉,見到善桐還要格外作出不好來。現在眼中終于禁不住有了笑意,回身出去喊了個丫鬟,便又回來開了衣櫃,找了一條月事帶出來遞給善桐,善桐接過去就衝進淨房,沒有多久,她一身下裙就送來了,連內襯到外裙全都齊活。善桐拿在手中看時,卻還是自己留在府中的舊衣,一時間不禁心cháo起伏。站在當地發了一會呆,外頭又來人道,“太太請姑娘出去穿外裙,淨房冷呢,仔細凍著了。”

  這百轉千回的心事,不禁又化作了一絲絲暖意,或許因為是月事裡,善桐一下就覺得眼眶發熱,差一點沒

  191、要求

  善桐從淨房出去的時候,果然就只穿了外裙,她滿心裡還以為王氏會在屋內等她,不想出去後母親已經不在,三姑娘不禁有了幾分失落。換過衣裙,又到外頭一家人坐下來吃了飯。席間氣氛雖依舊有幾分尷尬,王氏還是對含沁愛搭不理的,但含沁敬酒時,她冷冷地瞟了這位新科姑爺一眼,到底還是喝了。

  場面能圓過來,大家都鬆了一口氣,善桃又問了問兄弟的事,得知楊家幾兄弟到了京城,閣老府自然會安排起居飲食,這才放下心來,幾人便議論起了京城幾家親戚的事,因善桃外婆家是在京城的,還有王大老爺現在也在京城居住,大家也不算沒有話聊。吃過了飯衛麒山就給善桃使眼色,小夫妻便起身笑著道,“按理是不該這樣早告辭的……”

  二老爺和王氏都是滿面笑容,把小兩口送出門去了。二老爺回來又點了點善桐,道,“你和我去書房說話。”

  善桐倒是不怕父親,但卻很憂慮含沁和母親單獨相處,沒了轉圜後是否會受到委屈。她掃了夫婿一眼,見含沁只是微笑,便想:算了,長輩的氣,受了也是受了,以他水磨工夫,說不定沒人在一邊,他不用顧忌面子了,還能出個奇招呢。

  便隨著父親到了小書房落座,二老爺先沒說話,用了一盞濃茶,才淡淡地道,“你這個堂姐夫,人不簡單。現在算得上是親戚了,你們應當多同他們一家結交結交。不要看他母親那樣,其實這個人很知道進退,小小年紀,便能識人臉色,又是家裡長子,要是能夠立功,將來在西北肯定也是一號人物。”

  對外,整個楊家小五房是個大家庭,對內就分了親疏,這話是對女兒的貼心話,善桐自然知道好歹,她低頭受過了教誨。二老爺看了她一眼,又嘆道,“出嫁三四個月,沒有好消息不說,人還瘦了!我料著你就是後悔了也不好意思說的,自己心裡知道甜苦就好!”

  善桐不禁有了幾分不服氣,她低聲說,“含沁才去了前線幾個月……再說,最近不是年節嘛,老往老九房去,又趕上身上不好,看著才瘦了!”

  “老九房,老九房也不太平。”二老爺嘆了口氣,“什麼事都要扯上你們十八房,可你們又沒法不和他們親近……我剛才問過了,這次含沁去北疆,成天到晚地在城裡城外跑,自己做了山川地勢圖,考察那附近的民情,給耿總兵出謀劃策,末了親自督戰……這是他一個偏將的活?這操的是將軍的心啊。到末了怎麼樣,桂含欣領了頭功,桂含芳受了傷,安慰他,領了次功,三功才是他的,往上報的時候,在摺子里能有他一句話就算不錯了。你現在是主母了,家事那是小事,這種事才是大事呢,別糊裡糊塗的,只顧著抓大放小,往老九房的家事裡摻和。”

  這幾句話是句句在理,句句都現出了二老爺為女兒的貼心打算。善桐別的不覺得,就覺得娘家人還惦記著自己,事情還沒到不能收拾的地步——一下仿佛就令她有了底氣似的,連窗外陰霾的天空,看起來都晴明了幾分。她便垂下頭去,半含半露地告訴父親,“其實您也知道,含沁在城裡是有糧號的,我……我陪嫁雖不多,可他也不嫌我。家裡的進項也挺豐富,這都是他叔叔嬸嬸不知道的,日子不算難過……”

  “錢算什麼。”沒想到二老爺反而嗤之以鼻。“含沁那個腦瓜,他會缺錢使?這個爹是一點都不擔心。但人這一輩子,不能只看著錢,尤其是男子漢大丈夫,仕途上不要求進步怎麼行?難道他要一輩子陪太子讀書,就這麼出力不落好,給老九房打下手?”

  他哼了一聲,“你不能只顧著把日子過下去,你心氣就這麼低?你得想著把日子過好!當時我和你娘在京城,進項雖不多也不少,一家人日子難道過不下去?可不是當時往手裡摟了一點,現在二房還有什麼家私可言,還不是就只能看老太太的臉色過日子?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現在你爹還沒退下去,靠著你小四房大爺,在西北說話也管用。你不乘著這個時候和含沁一起運動運動,把他的位置提拔上來,好歹謀個五品、四品的實缺,難道還要等人走茶涼,別人開始擠你們家的錢了,你再來後悔?從來財勢都是分不開的,你以為失勢後,浮財能留得住?浮財要是留得住,那也就不叫浮財了!你現在大了,回頭想想昭明十八年,那時候辦點事多難!”

  善桐仿佛被誰當頭澆了一盆冷水,一下就冷到了心底,只覺得自己前段時間渾渾噩噩,就仿佛在做夢似的,現在醒來一看,才覺得自己真是糊塗得到了頭。她本能地就要附和,可又隱約覺得不對,再一細想,便又覺得父親其實還是沒有跳脫文官的桎梏。桂家要倒了,那可就是傾族的大禍,換句話說,如果不是族誅的大罪,桂家要倒也沒那麼容易。含沁和老九房之間的關係,是他的弱點,其實也是他的優勢。

  就算隨著成長,她也漸漸發覺長輩們並非事事都不出錯,但到了現在什麼事都有自己想法了,善桐反而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該如何同父親溝通,她只好輕聲道,“但身份擺在這裡,就是我們不想和老九房摻和,那也……”

  “所以這話我從前也不曾說。”二老爺便斬釘截鐵地道,“這個去京城的位置,含沁必須拿下。剛才畢竟當了你堂姐夫的面,有些話我也不好說得太白,他又畢竟是外姓人……話說重了,他又要覺得我們看不起他家門第淺。但現在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本來我就想著,桂二少爺破了相,不很適合在御前走動,這位置幾乎天造地設就是給含沁的。現在更好,只要能搬動了桂三少,含沁幾乎肯定可以謀求得到這個位置。他性格機靈會來事,又有桂家做後盾,沒準得巧就在皇上身邊獻美了?機緣都是說不清的事!你看看你大舅舅,不得意的時候何等不得意?現在就因為見地合皇上的口味,雖然官位不高,但日日裡有面聖機會。多少大官見到他都要陪笑,就連你小四房大爺都來信說他,‘恐怕將來能帶著王家由黑翻紅’。要是含沁沒這個能力,我也就不開口了,可含沁分明也是個能人……金鱗本是池中物,一遇風雲就化龍。這風雲也是掙回來的,這話,你是要往心裡去!”

  善桐也不禁蹙眉沉思,過了半晌,才慢慢地說。“可這份差事多美,誰心裡都有數。二少爺不能去了不要緊,還有個三少爺呢……”

  “這該怎麼搬動他,那就是你們小夫妻的事了。”二老爺淡淡地道。“我不好多出主意,聽說含沁和幾個兄弟感情都不錯,這件事辦下來,最好是能辦得漂亮一點,也不要傷到了兄弟間的感情。”

  可這又談何容易?善桐想了半日,索性不想了,又問父親,“您和母親、大哥最近都還好?”

  她忍不住就嘆了口氣,“我看著娘是老了許多……”

  “你娘現在年紀大了,情緒容易積在心裡。”提到這事,二老爺也似乎有幾分尷尬,“上回回門的事,我知道,是傷了你的心。我已經狠狠說過她了,連你哥哥都說了她幾次。她現在倒是收斂多了!心思也漸漸平復下來……你們不要害怕,等過了第一年,你還是要多回來走動。慢慢的,事情自然也就淡了。”

  善桐一時間真是說不出話來了,要是在剛才,也許她還覺得理所當然,覺得母親的確應當受到這樣的約束。可也許現在她正是最為感性的時候,她忽然間又覺得母親也實在是太不容易了……現在這個家裡,除了遠嫁的大姐之外,還有誰和她是心貼心的?丈夫是不必說了,連她最為關懷的榆哥,都不能和她達成和諧——這把年紀了,連個貼心的家人都沒有。做女兒的想起來心裡就好像有把刀在絞。

  可要說是自己一手把她推到了現在的境地,善桐又覺得這說法並不公平。她是後悔自己不該一心想著報復,把事情做得太絕。可只要她立心要嫁含沁,和母親決裂幾乎就不可避免。母親走的這條路,從一開始就是偏的,只是此時要再糾正過來,已經是錯恨難返,不能不痛徹心扉了。

  但即使如此,她也依然感到了幾乎是一樣的痛楚在心口攪動,她突然間有了幾分恐懼,她覺得事情再也不會變好了。她和母親之間的關係,就算能恢復過表面上的寧靜,但裂痕也永遠都不可能被真正彌補過來。榆哥越長越大,漸漸地符合了母親對他的預測:他這一輩子也許是不會有什麼太大的成就了,二品大員的嫡子,他不可能去從事營生。也就只能過著這清風明月的優雅日子,也許能逍遙一世,但卻不可能頂天立地,撐起家裡的天空。他就是有這份心,也沒這份力。

  還有梧哥,將來萬一要是見過生母,萬一要是自己琢磨明白了嫡母的把戲,是的,礙於顏面,他不可能有任何反擊。就像是含沁一輩子都不能反對桂元帥和桂太太,但只看含沁就能明白,生恩難忘。梧哥又怎麼可能和母親貼心呢?他本來也就和母親不貼心。

  楠哥就不說了,母親把善櫻嫁回王家去,也許就是為了敲打拿捏他,令他還是要和二房貼心。可明擺著的事,大姨娘不顯山不露水,兩個親生兒女卻都和他貼心,這樣看來,這個家裡,母親又是一個人都靠不上了……善桐就是不明白,到底是有誰在哪裡做錯了,才會造成今天的局面。又或者是誰都沒有做錯,這……這就是命呢?

  她畢竟年輕,從沒有想過這莫測的、威嚴的命字,是怎樣殘酷地撥弄著所有人的一生,年少時讀過的詩詞突然又有了新的含義,她開始明白這命運兩字的重量了,她感覺到自己幾乎被這兩個字給壓得喘不過氣來。一時間連父親的話都顧不上回答,恍惚了一會兒,才低聲道,“我……我以後自然會常回來的……”

  “倒是寧願你們去了京城的好。”二老爺三言兩語,又把話題給拉了回來,顯出了十成十的看重。“這件事你務必詳加琢磨,再不能放鬆了。這件事你聽爹的,爹不會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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