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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在善桐不是光顧著被含沁寵愛,自己就不肯做功課的人。這一兩個月,她也是把功課給做足了的,對家裡的運轉情況,她心中還是有數的。現在含沁出門,她就天天起來見了自己帶來的陪嫁管家並管事媳婦,非但一日三餐安排得妥妥帖帖,就是些紅白喜事的報信從天水來了,那也是手到擒來,安排得妥妥噹噹——在祖母和母親跟前伺候了這麼多年,要是這些事還能令她皺眉,那她也就不是楊善桐了。只是平日裡長夜漫漫,無可打發時間,只是惦念著含沁,難以入眠而已。

  過了半個月,這一天起來,廚房來報:得了幾簍鮮魚。六丑又遞來了含沁新鮮寫來的信,善桐問起來才知道,是元帥府那邊送了信來,又送了些城中難得的鮮魚。善桐還當桂太太轉了性子了,再一問,東西倒都是桂含春送來的,只是交到管家手上他人就走了而已。

  自從含沁離開西安,婆家娘家倒是都有表示,二老爺身邊的小廝時常過來給善桐問好,善桃也經常派人過來問候,善檀兄弟也來過幾次探望,這些來自娘家人的關心,令善桐心中多少還是暖融融的。她得了閒也給家裡人做些針線,又打發人回去給老太太等人送了節禮,這就不一一提起了。唯獨王氏一點消息都沒有,善桐也就不去招惹她,免得又自討沒趣。桂太太表現也不差——兩房關係畢竟密切,雖然她沒提讓善桐住進元帥府的事,但也三不五時打發人來看望她的安好,善桐禮尚往來,也時常打發身邊的婆子過去請安。兩邊心照不宣,面子上倒是做得挺到位的。沒有讓別人覺出疏遠,但說真的,這種示好的象徵性意義肯定更大,男人不在家,她心裡其實還是挺虛的。這和從前在村子裡的情況又不一樣了,那時候她畢竟還小,家裡的頂樑柱又不是她。再說,家裡也沒有斷過男丁……

  而桂含春雖然人沒有進來,但自從送了魚和信過來,三四天總要到外院打個轉,有時候就是不進來,在門外站著說幾句話就走了。倒是比誰都來得勤快得多,善桐的心漸漸也就安寧下來,卻又不禁有些尷尬,只盼著含沁趕快回來,又或者是桂含春快點說了親出去換防,換其餘幾個少爺回來,都要比他好些。

  不過,西邊戰事雖然鬧得不大,但戰況卻比較激烈,等到十月份時,連桂大少爺都去了前線,消息傳到善桐耳朵里的時候,她有點坐不住了,這天特地起了個大早,打算親自到元帥府里找桂太太說話,打聽西邊的戰局到底進展得如何。

  因是自己家,家裡又沒有男人,所有的男丁除了上夜的之外,一律在外頭憑居的院子裡居住,她也沒想著避諱,一起來就出前院去,打算到含沁書房裡再看看武威那邊的地形圖,沒想到一進前院就怔住了——

  她從娘家帶來的老管家楊德糙,正和一個青年將領說話呢,這位將領面上一塊鮮紅的傷疤,在清晨陽光底下顯得分外觸目驚心,不是桂含春又是誰?

  181、共乘

  兩個人眼神相碰,都有一瞬間的怔然,善桐首先往自己身上看了兩眼,也頗慶幸自己是打扮過了再出的二門,未曾失禮人前。她有幾分失措地沖楊德糙遞去了一個詢問的眼神,楊德糙便會意地道,“這幾天怕是要下雪了,九房二爺這是來囑咐咱們記得修葺屋瓦的。”

  “含沁不在家。”善桐亦忙說,“讓二哥費心了!”

  就是因為唯一的男親眷不在,婆家親戚才要常常過來走動,顯得這家裡不至於門庭冷落連個親戚都沒有,也容易招惹些市井無賴動了不該有的心思,桂家三兄弟都不在,娘家親戚嘛,新婚頭一年又不好老上門來,總不能煩著桂元帥天天過來走動吧?也正是因為唯有桂含春能過來照拂十八房了,他才走動得這麼頻繁。只是從前來得早善桐沒起來也就罷了,現在面都撞見了,站著說幾句話就把人家打發走,這也實在是太沒禮貌了吧?

  從前還是姑娘家的時候,要講究男女大防,現在出嫁了之後,就要履行起主母的職責了,社會對她的無形壓力自然也就跟著鬆了不少,款待桂含春喝一杯茶那肯定是要的。就算善桐心底直打小鼓,也還是沖桂含春施了一禮,又客氣地請桂含春進堂屋去用茶,“正好我一會也要上元帥府請安的,說不準倒可以和二哥同路回去。”

  “我是要直接去官署的。”桂含春先說了一句,又似乎覺得有幾分過於嚴肅,見善桐尷尬,又忙道,“不過正好送弟妹過去,反正也順路。現在西邊打仗了,城裡三教九流什麼人都有,路上不大太平。”

  他又會意地沖善桐眯了眯眼睛,笑道,“是惦記著含沁的行蹤,想到母親跟前打探一番消息吧?”

  從前和桂含沁談桂含春,現在回頭想來已經是夠尷尬的了,沒想到今天又要在桂含春跟前談桂含沁!善桐更覺得坐立不安了,但對含沁的關心終究壓倒了一切,她嗯了一聲,和桂含春一道分賓主落座,低聲道。“他人在哪裡我都不知道,唉,其實最掛心還是這一場仗到底要打到什麼時候,事情會不會鬧大。”

  桂含春倒似乎要比她鎮定得多,索性就把善桐帶到了含沁的書房裡,熟門熟路地指點著沙盤,給善桐說了含沁現在的所在,又指著關口對面那一馬平川的地勢,道,“這裡易守難攻,想來沒有幾千精兵,十幾天時間,是不可能攻下的。羅春做出這種姿態,多半還是為了和朝廷討價還價,求娶公主。”

  他們桂家人是知道善桐和羅春之間那段令人哭笑不得的孽緣的,說到這裡,桂含春亦不由得掃了善桐一眼,善桐心下也是好一陣無奈:按當時的標準來說,她私定一次終身,已經足夠駭人聽聞了。可誰能想得到她不但是自己私定了兩次終身,還和精怪故事裡說的一樣,險些就被異族蠻子擄回去,做了他的壓寨夫人呢?儘管受到了很正統的家族教育,自信不論長相、才具,都不至於低於同儕。但說實在的,她也實在不能算作一個正統的大家淑女。

  雖說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但善桐是到了此時此刻,才覺得人這一生,真是做人最難。即使在她所有的親朋好友之中,她也沒有見到任何一個能夠完全問心無愧,拍著胸脯說‘老子/老娘這輩子沒有做過一件虧心事’,頂天立地的漢子。即使她和桂含春的婚事就算沒有她的變心,也有桂含春自己的相親問題,終究恐怕還是不可能成,但她依然感到很難面對桂含春,她總覺得她欠了他一句道歉,又不知道該如何出口,怎麼把自己的心思表達出來,又不至於再次刺傷桂二哥:他中意不中意七姑娘是一回事,和小四房婚事不諧之餘,原本傾慕於他的姑娘家又變了心跟親弟弟在一起……

  “真是生做天家女可憐。”她不禁就扯開了話題低聲感慨,“要是皇上許嫁,塞外風沙,可不是開玩笑的,羅春今年都三十出頭了吧?哈屯都有兩個了——”

  “現在是三個了。”桂含春也嘆了口氣,“不過,這門親事要是能成,早就成了,看皇上的意思,只怕還是想再打的。臥榻之側,不容他人酣睡,有羅春在邊境線上虎視眈眈,大秦的西防線那就永遠都不能安靜下來。”

  他是什麼都順著她的話來說,她不想提從前的事,看來桂含春也不會先提起的了。——桂二哥就是如此溫柔體貼,這一點真是一直沒變。善桐看了他一眼,忽然間又覺得有些難過。她是真的喜歡過他,要不是她有了含沁,要不是……

  唉,就算沒有這些要不是,兩人之間或者也不能相守,也許他娶了七姑娘,也許她嫁了衛麒山,也許在年初那一場大病中她沒有扛得住就那麼去世了。人生又哪有要不是這三個字?任何一件發生了的事,都已經存在於過去之中,逃避也好,否認也罷,都不能無視這一點:她一直說自己已經長大了,她連母親都能決裂,她就必須要做一個負責任的人,將事情攤開來說清楚,而不是這樣含含混混地把往事掩埋起來,就算時日久了,雙方可以若無其事,但這不是她為人的作風。

  善桐就吩咐楊德糙,“二哥來得早,恐怕還沒用早飯,這又耽擱住了——”

  楊德糙也是家中老人了,雖然比不過張看夫婦有眼色,但卻也識得進退,頓時唯唯連聲,退出了屋子。善桐目送他走遠了,自己不禁輕聲嘆了口氣,鼓足了勇氣轉過頭來看了桂含春一眼,低聲道,“二哥,我……我一直想同你說聲對不住,你沒變,我……我卻變了。”

  桂含春望著她,眼底一片坦然澄澈,善桐能辨別出一些細微的情緒,也許他是對她有憐惜的,也許還有些殘存的好感,她畢竟和他相處的機會不多,就不能精準地猜測出桂含春的心意。她想他也許是真的就已經不介懷,也許是為了讓她釋懷而體貼地作出了這釋然的樣子,但無論如何,桂含春的回應還是那樣的桂含春。

  “不要這樣說!”他輕聲道,“沒有三媒六證,就是當年的一句話而已,又是那麼多年沒見了,就是變了,也沒什麼打緊的。”

  善桐一下又有些不是滋味起來,倒不是因為桂含春這輕描淡寫的口吻,只是因為桂含春終究還是在敷衍她。她一直覺得自己看不清桂含春的心意,就是從前,他的臉也有三分像是隱在了面紗後頭,現在也不例外,他表現得實在是太得體、太溫存了,得體到、溫存到令人禁不住想要問:既然你一直這麼想,又為什麼說初心未改?你是順著我的話往下說,還是真正未改?既然你未改,又為什麼要去京城,若是你不得已,到了京城之後,又為什麼會有那一封信?

  反正怎麼看,壞人都是她,什麼都是她在主動,問的人是她,訂約的人是她,反悔的人是她,桂含春所做的一切都那樣得體,唯一的不得體,也就是當年和她私底下做了這個約定。可,他難道真的就……

  善桐不願意再想下去了,比起揣測他的心思,她更寧願讓一切就停留在現在,是她對不起他,他也有對不起她的地方,兩個人反正無緣,別的事,也許就順著桂含春的意思,再別多提好了。

  “既然你這樣說。”卻到底還是有些悶氣,她一下站起身來,“那……那我也沒什麼可說的了!”

  又不禁還是低聲道,“所幸還是沒耽誤了你的親事,不然,那我的罪過就大了。”

  這句話倒似乎是一下戳到了桂含春心底,他眼神一閃,到底還是黯然說了一聲,“其實我也知道,是我自己活活耽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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