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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論怎麼說,二太太是從外地回來,雖然帶回了國喪的消息,也不好大肆慶祝,但一家人在一起吃一頓飯,那也還是要的。因家裡人也不多,就四老爺一個男丁,老太太發話,就不分桌了,大家在堂屋內一道開了個圓桌坐下,善桐坐在母親身側,一頓飯都扒著碗數米粒兒。等席散了,見母親看著自己,便知道今晚肯定是要跟著母親回二房的小院子裡去的——一時間腳底就像是生了根一樣,真是連動都不願意動彈。按小姑娘對自己母親的了解,母親要是連問都沒問過自己,先就透出了和衛家結親的意思,是一定有她的理由在的。可她是連想都不願意去想,究竟有什麼事,讓母親的擇偶觀一下大改,連母親似乎都默認了和衛家結親的意向……她雖然能耐,雖然得到了祖母的喜歡,卻畢竟只是個十五歲的小姑娘,要真有這樣一件事兒,善桐又哪來的能耐去改變父母的想法呢?

  說不得,只好以死相逼……這念頭在她腦海中一閃,就又被善桐推遠了。真鬧到以死相逼的地步,和爹娘就算是撕破臉了,現在家裡鬧成這個樣子,就已經夠不像是個家了,自己再鬧起來,是還嫌不夠難看?

  可……她到底還是沒有將這想法完全打消,而是像抓住一根救命稻糙一樣,隱隱約約地捏住了這個念頭,作為自己最後的手段,作為她在一片汪洋中唯一的船錨:大不了,還是可以以死相逼的嘛——

  以這樣的心情,她才緩緩挪動腳步走向王氏。以無言的默契,表明自己已經明白了母親的意思,今晚母親從外地回來,是肯定想和她多說幾句話的。

  沒想到王氏反而給她使了個眼色,這才向老太太告辭,“天色也晚了,明兒再來請安。”

  又和大太太、四太太寒暄了幾句,竟沒提帶善桐回去睡的事,就要回去。倒是四老爺關心了一句,“善桐不粘著你母親?”王氏還道,“她東西都在這裡,就不亂跑了,睡覺還不老實,鬧得我也跟著休息不好。”

  善桐此時已經回過神來,心領神會:恐怕還是要留她在祖母身邊探聽消息,或許相機能為大舅舅說幾句好話,在借錢的事上用一把力氣。

  她之前心事重重,滿心想的還是自己的婚事。這時候猛地清醒過來,才發覺大伯母面色不大好看,回了裡屋,便問六丑,“剛才吃飯前,大伯母進去和祖母說話了?”

  六丑平時沒事就喜歡站在院子裡東張西望,美其名曰是吹吹風,其實多少也有探聽消息的意思。但私底下對善桐卻很知道分寸,一般並不多問善桐的用意,問什麼就答什麼。“就進去說了一會,老太太就叫傳飯了。”

  看來,大伯母已經知道王家借錢的事了。畢竟這幾萬兩銀子的進出,老太太也不可能就這麼做了主,至少要和管帳的大伯母商量商量的……

  善桐就又打發六丑,“現在還早,我睡不著,你到堂屋轉轉,看看祖母睡著了沒有。若沒有,便把我的針線取回來,我做幾針也好。”

  六丑心領神會,出去轉了一圈,雙手空空地回來了。“老人家倒是沒睡,可大太太在裡屋呢。張姑姑親自在偏門把守,我死乞白賴地,拿姑娘做了擋箭牌,也就進去晃了一圈。正好大太太在說——”

  她左右一看,才附到善桐耳邊,“說是咱們家的現銀自己就不多了,眼看著檀哥、榕哥、桃姐還有您都要辦喜事了,要是二房的婚事說成了,緊接著就是柏哥、榆哥,這可是一筆大花銷呢……”

  這話說出來,擺明了是不想借這筆錢了。善桐嗯了一聲,不動聲色,過了一會,又打發六州,“我這裡新得的一碟好白梨呢,娘一整天馬上奔波,應該用點去去塵土的。偏巧院子又遠,恐怕水果是沒備下,你受累了,走一趟吧。”

  因天色還沒進二更,六州很順利地就出了門。善桐估量著老太太恐怕還要猶豫一段時間,便也自洗漱過了,換上便服在炕上打坐,一邊隨意拿著毛筆,在紙上亂寫亂畫的,一邊托著腮出神。過了半日,她眼神一亮,輕輕說了一聲,“表哥——”

  可沒過一會兒,她的眼神就又暗淡了下去:天水和寶雞有八百里路呢,她手頭倒是有銀子了,路費是出得起的,可能找誰去送信呢?她一個大姑娘私底下托人給表哥送信,不知道的人,恐怕還不知道要想到哪裡去呢。

  話雖如此,但善桐依然是懷抱了萬一的希望。自從她小時候開始,每逢有難時分,似乎含沁總能恰到好處及時出現,救她於水火之中,更別說和桂含春之間的約定,也是他一力促成,不知不覺間,善桐已經將含沁看做了自己的救星。她以一種自己都尚未發覺的執拗深信,也許這一次,整件事還是要著落到表哥身上吧。

  等六州回來了,傳了王氏的回話,善桐也不耐煩再寫寫畫畫的了,便欲寬衣就寢時,堂屋卻又來了話:老太太腰酸腿疼,要善桐過去給她捏捏腿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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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太太這個老寒腿,那是多少年的老毛病了,每逢陰雨天氣就老愛發作。善桐當時還和權仲白討教了幾句按摩的竅門,回來教給張姑姑,果然見效。不過老人家年紀大了,喜歡和孫女呆在一起,往往特別點名要善桐服侍,這也都是家中天倫瑣事,不足為奇。只是大太太這會兒還沒出院子呢,忽然讓善桐過去捏腿,這就有些出奇了。小姑娘先就提了三分小心,披衣進了屋,也不敢大說大笑的,只是沖兩位長輩微一點頭,就跪坐在老人家身邊,輕輕地為老太太揉起了小腿。

  大太太看了侄女一眼,面上不動聲色,手裡握著一杯茶,卻也不喝,一張臉堅若磐石,似乎是廟中供奉那不怒而威的城隍爺。叫人一望之下,先就要畏懼三分,底氣也就跟著虛了。——這就是多年官宦人家主母養出來的威風了,又兼她自己行得正坐得直,生育了嫡子嫡女不說,娘家興旺發達,才出了太子妃,和大老爺相敬如賓,兩夫妻盡力將大房經營得有聲有色,這一兩年來不論是管家還是奉上,都是有板有眼,叫人挑不出毛病來……

  這媳婦就是這樣,太不成器了如四太太,老太太是見了就起膩,可和大太太這樣挑不出錯來的,老太太看了也覺得棘手。她望了大太太一眼,打從心底嘆了一口氣,才和顏悅色地道,“你說的也對,經過前幾年那場戰事,咱家的生意也都元氣大傷,這幾年的出息,能比得上前幾年的虧空,已經是很不錯了。官中的現銀畢竟不多,孩子們還要嫁娶,一口氣拿出一大筆銀子來借給王家,那也實在是說不過去。”

  善桐不禁微微一抬眉毛,卻始終還是保持了足夠的鎮定:老人家真要被大太太說服回絕,那也就不是這樣的口氣了。

  就是大太太,都不言不語的,只是微微點了點頭,望住了老太太。聽老太太口氣一轉,又續道。“但家裡也不是沒有現銀,這你心裡恐怕也是有數的。那一年村里糧荒,和宗房做了一筆生意,敲了他們五萬兩銀子來,這還是淨賺……這筆錢,我一直握在手心沒有動用,也不曾交待給你,倒不是出於私心。”

  她看了善桐一眼,疼愛地拍了拍孫女兒的肩頭,輕聲道。“同宗同族,也沒有發家難財的道理。宗房雖然不地道,但我們卻不能不地道。這五萬兩銀子,只是讓他們買個教訓。這些年來我一直想要等待一個適當時機,等宗房現在幾兄弟都分家出來了,再把這筆銀子私底下歸還。”

  “不過,看來他們兄弟和睦,分家之日,似乎遙遙無期。再說,按現在海清的身份,這銀子就是還了,恐怕他們也未必敢收。我老婆子也就一昧良心,全當做了筆生意。”老太太輕聲說。“這筆銀子呢,有四萬兩,那是應該給三妞妞的。”

  大太太神色一動,她第一次抬起眼來,認真而肅然地盯了善桐一眼。善桐只覺得渾身都被涼水浸過,她強忍著沒有露出不對,而是望著祖母,沉靜地等著她的下文。

  “當年那筆糧食,本錢是一萬兩。”老太太也認真地給大太太算帳。“倒賣出去,賺個一倍吧。家裡落個一萬兩的淨盈餘,那也就差不多了,之所以能賣出六萬兩,全因為當年妞妞兒一語提醒,給我們出了主意。沒她那句話,這錢能從天上掉下來?這不是我老婆子偏心,本來就打算多給她些的,只是當時沒想著全留下來,也就沒提。今天既然算起帳來,那我就把話擱在這兒了,這五萬兩銀子,四萬兩三妞妞獨得。餘下一萬兩呢,各房的長子各得二千五百兩,索性現在就分到各房頭上,做他們的私房錢。我自己個人私房裡再出一點,榕哥、梧哥還有櫻娘、桃姐,各得一千兩,就算我補貼他們將來結親的了。我這麼分,你心裡服氣不服氣呢?”

  這個分法,也實在是太偏心二房了……要不是現在情況特殊,善桐自己都不能答應:這銀子到手了,只怕和哥哥們之間的感情眼看著就要淡薄下來。一家人最要緊和和睦睦,她也不是貪財之輩,橫豎少不了她的那份就是了。不過現在老太太這樣安排,用意昭然若揭,她也就不曾說話,只聽大太太恭敬地道。

  “娘,家裡的銀子只要有富裕,還不是您一個人說了算——”

  老太太就有些膩味了:看出來自己是鐵了心要借這筆債,大太太的說法就又變了。四萬兩這債務,留在自己家裡和留在善桐手上,雖然歸還的希望都一樣渺茫,但萬一能夠歸還,意義總不一樣。

  “那我說就這樣辦了!”她提高了聲音,意味深長地望著大媳婦。“你說,能不能行呢?”

  大太太看了善桐一眼,她雕塑一樣的臉上也不禁划過一絲無奈,居然也就乾淨利索地讓了步。“娘說這樣辦好,那就這樣辦吧。”

  頓了頓,又補了一句,“不過就是三姑娘要吃虧了。”

  老太太失聲輕笑,她掃了善桐一眼,溺愛地問,“所以就把你叫進來了,傻丫頭,你說你是寧願這麼分呢,還是寧願從官中出錢?”

  前後進出也就是一千兩的事,雖然數目不少,可要是大舅舅能夠起復,起碼母親日後說話都多幾分底氣。善桐想也不想,乾脆地道。“您要怎麼安排,就只管安排。我呀,只聽您的意思。”

  雖然當著一臉陰雲的大太太,但祖孫倆依然不禁相視一笑,多少溫情,盡在其中。

  送走了大太太,老太太又把善桐留下來說話。

  “只能這樣安排,的確委屈你了。”老人家嘆了口氣。“祖母一輩子沒想著攢私房錢,要私底下再給你留一點,也沒這個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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