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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善喜眼波流轉,正欲說話時,又側耳聽了聽院落外頭的動靜,過了一會才道,“唉,我娘說,我年紀還小,並不著急……”

  善桐耳朵倒沒她那麼靈敏,細聽了一番,才隱約聽到了兩個婦人對話的聲音,她噢了一聲。“我四嬸又來了,這幾個月她倒是經常過來陪你娘說話。”

  兩個小姑娘又閒話了一番家常,善桐便要回家用飯了,善喜也跳下床道,“嘿嘿,給伯祖母請個安去,免得她又抱怨我懶。”便和善桐一道手牽著手,兩人一起出了院子,進了小五房堂屋,老太太和善喜閒話了幾句,忽然屋外來人道,“他伯母,你們家四孫子還沒回來?我們中午在驛站打尖的時候還和他遇見了,要不是咱們東西多,還能和他一道進村。”

  說了幾句話,又放下了一個麻袋,笑道,“這是田裡新打上來的麥子,您嘗嘗甜不甜,要甜我們這還有呢,儘管來拿。”

  這一年半年以來,小五房天天都有人送這送那的,眾人都已經慣了。老太太見來人家境一般,忙道,“大侄子有心了!”

  便吩咐張姑姑,“上回從西安買的那一蒲包口蘑……”

  就和那人你來我往地客氣了起來,來人磨蹭了半日,才道出來意:家裡有喜事,一時湊不開手,是來借錢的。

  長輩們在這邊說話,那邊善桐的心思卻早就飄遠了。她和善喜打了半天的眼色,有了個話fèng,便雙雙告辭溜出了屋子,在自己小院子裡急得團團亂轉。“中午都打尖兒了,眼下怎麼還沒到家,他要是騎馬,半下午就能到了不是?”

  善喜就看著善桐笑,“都到了這附近了,還能丟了?你就安心等著吧,今晚是必定到家的!”

  話雖如此,可善桐卻還是坐立不安,又是興奮又是期待,又懷了一絲隱隱的擔心,和一點不該有又難免會有的期待:要是哥哥的病情遇到轉機,要是針灸居然奏效,哥哥真的可以痊癒……

  她雖然不能出門,但卻不斷打發六丑、六州兩個丫鬟到村口去打探消息,到了晚飯時分,老太太那邊送了客也問起了榆哥的下落,連王氏等人都到祖屋來請安了,六丑才急匆匆跑回來,喘著氣笑道,“老太太、太太、姑娘,四少爺進村口啦!”

  不要說王氏,就連二老爺都站起身來,善桐更是坐立不安,雖然極力拿捏著穩重,卻還是禁不住一臉懇求地望向了祖母。大太太看在眼裡,不禁就道,“三姑娘,仔細舉止。把喜悅露在面上,可不是大家閨秀所為。”

  善桐也實在是怕了這個大伯母了,她一縮脖子,訕訕然地坐正了身子,王氏看了大太太一眼,便起身笑道,“我這個當娘的可實在是忍不住啦,說來也有一年多沒見到榆哥了……”

  老太太便抬了抬手,“去吧,幾步路的事,想接就接進來唄。”

  王氏面上頓時一喜,她轉過身迫不及待地走了幾步,才回頭盯了二老爺一眼,二老爺咳嗽了一聲,這才儼然地站起身來,猶自低聲道,“這個小畜生,也不知道先打發底下人回來報個消息,現在倒好了,晚飯怎麼安排?”

  話雖如此,腳下卻也走得不慢,同王氏一道並肩出了屋子,轉眼就看不見了。屋內二房這幾兄妹,人人臉上也都露了笑:榆哥雖然遲鈍些,但生得好看,為人又溫厚敦實,兄弟姐妹間的感情從來都是不錯的。

  沒有多久,王氏就摟著個高個兒少年進了屋子——這少年雖然面上還沾了一路的風霜,打扮得也樸素老實,身上穿的居然是一件藍布的大衫,膚色更是要比從前糙黑了不少。但個子高挑、眉清目秀,最重要是有一股勃勃的生氣籠罩周身,哪管他似乎心情不大喜悅,但振奮活躍的氣息,依然幾乎撲人而來:雖然長相沒有變化,可一望即知氣質變化極大。這小伙子年紀雖輕,但閱歷定然已經十分豐富,用通俗的話說,那就是這小伙子雖然年紀輕,但可不是一般嬌養在家的溫室子弟……這孩子,靠譜。

  “祖母。”果然,從前見到祖母,就像是見到吃人野獸一樣畏畏縮縮的榆哥,如今卻是大大方方地,在王氏滿面的笑容,和一屋子人或深或淺的笑意中,他先朗聲給老太太問過了安,又跪下身磕過了頭,才站起身來道,“這就是大伯母了吧?”

  大太太眼中飛快地滑過了一絲訝異,她安坐不動,受了榆哥的禮,才笑道,“是個大小伙子了!看著很乾練嘛!”

  就算兩妯娌之間一向是不遠不近的,這句話還是夸到了王氏心坎中,她一下笑逐顏開,就打開了話匣子,“跟著神醫塞北漠南的折騰,也不是沒有好處,才一年多的工夫,長了這麼高!看著也老成多了,像個大人了!”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她沒往外說:榆哥已經問了半圈人的好了,口齒清楚,聲調雖然還有些緩慢,但卻一點都沒有結巴……

  老太太城府這樣深沉的老人家,也不禁帶上了微微的笑意,她細緻而喜悅地觀察著榆哥的一舉一動,手中的菸袋熄了火都沒有留意,干抽了幾口這才發覺,索性就擱下菸袋鍋子,叫榆哥坐到自己身邊。“這一次回來怎麼這樣突然,事先也沒捎信。要不是同村人遇見,都不知道你要回來!”

  “噢。”榆哥撓了撓後腦勺,到底還是帶出了一分殘存的天真,“神醫要回京城去,我們一路快馬,到天水他最後給我扎了一針,便分了手。天水那一帶家裡也沒什麼親戚,要找人送信,恐怕信走得還沒我們快,這就索性一路自己回來了。”

  這麼長一串話,說得也是明白清楚……

  善桐輕輕咳嗽了一聲,踱到母親身邊,往她手裡塞了一條帕子,王氏這才知道去拭眼眶。二老爺看了看善桐,兩父女也都頗為欣慰——看來一家人分手之後,榆哥的病情又有進展,結巴終於得到根治。

  就是善櫻、善梧這兩個僅存的小輩,面上也都情不自禁,笑容滿面。梧哥的笑里更有許多東西,有的他藏住了,有的卻沒有藏住,所幸全家人注意到他的也沒有多少,還是善桐一眼看見,這才輕輕地扯了扯哥哥的衣袖。

  當晚自然是小開宴席,一家人聚在一起吃了一頓洗塵宴,席間榆哥又細說了許多跟著權仲白四處遊走的見聞。眾人也都聽得入神:蓋因當時西域和中原隔絕已久,權仲白之前只是在前線幾個市鎮遊走,其實大家也都還熟悉那片地區,可之後說的地點,就是老太太都只是聽說了。什麼蒲昌海、孔雀河,什麼樓蘭古道、青海戈壁……善榆其實跟隨權仲白也沒有太久時間,卻走了這許多地方,可見權仲白的行程是有多緊湊了。雖說各種險阻,他多半只是一語帶過,但王氏也聽得心驚肉跳,面色數變。倒是老太太很高興,“好,好,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咱們榆哥走了這麼多路,可說是家裡學問最高的一個了。就是這學問做的不是一般人的學問,是腳下的學問!”

  大太太關心的卻是另外一個問題,“今年鄉試是趕不上了,明年的童生試可千萬不能錯過了,既然回來了就不要再動彈,休息幾天,就該進宗學去讀書啦!”

  她又略帶詢問地看了老太太一眼,“是不是家裡也請一個老師回來坐館……”

  畢竟是長媳,雖然也有許多不盡如人意的地方,可長媳的風範也是擺在那裡的,老太太滿意地嘆了口氣,不動聲色,先看著王氏,見王氏會意地點了點頭,才含糊道,“小地方人才少,好先生也都在各族族學、宗學裡,不大好請……他肯定是要跟著爹娘去西安的,到了當地,讓你小叔子、弟妹自己安排吧。”

  善桐緊接著說了幾句閒話,便把話題岔開。她倒是額外看了大伯母一眼,見大伯母也不以為意,心下也自嘲一笑:要能看得出不妥來,大伯母也就不是活規範了……

  雖然已經被母親訓練出了敏銳的觀察力,和遇事多想三分的深沉,但善桐還是將這點心事推到了一邊,吃完晚飯,便和祖母打了個招呼,又一路粘著榆哥回了二房的小院子。自然早有人備下了清水新衣,榆哥梳洗過後,重又出來和大家見過時,二老爺和王氏已經盤問著他隨身帶著的那個小廝兒,盤問了有半日了。

  見榆哥梳洗過後,更加容光煥發,竟大有氣宇軒昂的意思,原本那畏畏縮縮的怯懦之感,竟是蕩然無存。王氏的眼眶一下又紅透了,她什麼都顧不得了,禁不住就站起身來,一把將榆哥摟進懷裡,哽咽著道,“天可憐見,天可憐見!娘真是恨不得要給權神醫立個生祠才好呢!”

  榆哥倒被她鬧得有幾分尷尬,他雖未掙脫母親的懷抱,卻也紅了臉,囁嚅道,“娘——”

  一家人都歡笑了起來,善櫻又纏著榆哥說了好些路途見聞,二老爺才咳嗽了一聲,威嚴地道,“這一番在路上花了多少錢,心裡有數沒有?可曾隨手亂花,或是過分儉省?都交待來我聽聽。”

  大家長開口,一家人頓時也就都不說話了,王氏面上顯然有些不以為然,但當著孩子們的面,也不曾落丈夫的面子。倒是榆哥不以為意,掰著手指頭就道,“從和爹在何家山分手那天起,身上帶的一千多兩銀票,如今還剩了一半。其中零星打賞……”

  竟是一筆筆跟二老爺交待了起來,二老爺聽得也很入神,倒是王氏,似聽非聽的,只是一臉喜悅地望著兒子口若懸河的樣子,一心的滿意,那是再別說的了。

  好容易等榆哥說完了,二老爺閉著眼想了想,才滿意地點了點頭,王氏便又迫不及待地問。“怎、怎麼樣,現在還是一讀書就犯噁心嗎——”

  就算已經被榆哥回歸的喜悅給沖刷得飄飄然了,這一問中,依然不禁帶了上了少許顫音。

  榆哥猶豫了一下,而只是這一猶豫,便令得王氏面色慘變,她卻依然不曾移動,只是固執地盯著榆哥,見榆哥低頭望向自己的腳面,眼圈一下便又紅了。就是善梧、善櫻等小輩,也都有落寞之色,倒是二老爺泰然自若,起身道,“讀不讀書,什麼要緊。你跟我到書房來,我有話問你。”

  一邊說,一邊就帶著不斷回顧的榆哥,出了屋子。

  133、無愧

  得了榆哥的這句話,屋內的歡快氣氛雖不說蕩然無存,卻也隨之減色。善桐給善梧、善櫻都使了眼色,兩兄妹便不聲不響地魚貫掀帘子出去了,善桐這才坐到母親身邊,柔聲道,“娘,您就別再問哥哥科舉的事兒了,您看哥哥本來高高興興的,這一問,他面上又連一點笑影子都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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