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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氏都要抬起一邊眉毛來,她卻顯得要比女兒更沉穩得多了,親切和氣的面上就現出了絲絲縷縷的疑惑,聽老太太續道。

  “你不用和我裝模作樣的,這些年來我冷眼看著,心裡也不是不明白。對這個二姨娘,你也是被她折騰得煩了、怕了,橫豎梧哥懂事,你又不想惹事,平時鬧起來,你能忍就忍一步,也就息事寧人了不是?”

  原來還是和從前一樣,是嫌母親太軟弱……

  善桐一下又鬆弛了下來,她似聽非聽,自己悶頭數著飯粒,等老太太嘮叨完了,便起身退出屋子,把裡屋留給了婆媳兩個。不想過了一會兒,王氏又把她叫進屋內,摟過善桐,低聲向老太太道,“娘,梧哥現在心裡肯定是不好受的,三妞平時和他很說得上話——”

  老太太慡快地放了人,“也好,今兒讓她回去吧,你們娘倆恐怕也還有別的話要說的。”

  她頗有深意地看了王氏一眼,微微一笑,又慈愛地拍了拍善桐,叮囑道,“晚上別多吃了西瓜,那都是井裡泡著的,透心涼呢,再貪吃,你又拉肚子了。”

  善桐渾渾噩噩地點了點頭,她隨著母親一道出了祖屋,連滿天繁星都沒心思去看,只是數著自己的腳步,順著前方燈籠透出的光,盯著那長而搖曳的影子,一路無語。

  王氏的話雖然也不多,但她顯然要比女兒更亢奮得多。進了堂屋,問過二老爺帶善梧在書齋內說話,她不禁略略揚了揚眉,便看瞭望江一眼。

  望江神色不變,在王氏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王氏的眉頭就又舒展了開來,她帶著女兒在裡屋落了座,自己沉思著用了一口涼茶,這才回過神來,見女兒望著自己,便輕聲道,“怎麼?”

  “爹不會和梧哥胡言亂語吧。”善桐沉聲問道,“您就沒慮著這一層?”

  這話問得玄妙,更是超出了王氏的預計,她微微一笑,沖望江擺了擺手,待得屋內只余母女二人時,才低聲道,“放心吧,你爹不是那樣的人,家和萬事興,有些事就是說破了又如何?走到這一步,也不是他們想幹什麼,就能幹什麼的了。”

  的確,祖母也實在是太配合了,不……甚至說祖母今兒的一頓大發作,看著是突如其來的暴怒,其實是透著深思熟慮,每一步都是有備而來。甚至包括了問計於大伯母、包括了當眾數落母親……她一個快入土的老人家唱個白臉,又有什麼關係?梧哥一個庶孫,能把她怎麼樣?除非家裡男丁都死絕了,才輪得到他出頭呢,就是這樣,他也擔不得忤逆不孝這個罪名。母親這是在一家人的見證中,眾目睽睽之下,大唱了一把紅臉,從今往後,梧哥只要有一點忤逆、一點私心,落到家裡親戚眼中,那就是一頭活生生的白眼狼。嫡母待你掏心挖肺,你待嫡母忘恩負義?這樣不忠不孝之輩,就是到了金鑾殿前,都有人敢啐他的。就算梧哥知道了真相,那又如何?道理、恩義、輿論,這三道繩子已經把他捆得不能再緊,日後這一生中,他心裡就是再苦,待母親也好,姐妹們也罷,甚至是榆哥、楠哥,都不可能有任何不妥當了。母債子償,尚未長成,他身上就已經背負了一重原罪……

  連自己都能想明白,父親又如何不能品味到這個道理?事到如今,是說破了更無用,倒不如不說破了。只怕此時多半還是溫言撫慰梧哥,卻是不會有一句不妥當的話的。

  “再說。”王氏又笑微微地輕聲道,“你爹身邊伺候著的那幾個丫鬟,也都是我們的人,進進出出端茶倒水的,總能聽到一點動靜。你爹正數落梧哥呢,數落他怎麼不約束好二姨娘……也是,從前在京城的時候,他也是彈壓過二姨娘的。誰知道這人的性子居然至此,是誰都改不了她的暴脾氣了。就盼著這一次她能學會規矩二字,從此安分一些兒吧。”

  她心情越好,口中的南音就越重,此時且笑且言,竟大有江南水鄉兒女吳儂軟語的風範。善桐曾經很羨慕母親這輕描淡寫的優雅風流,但這時候她不再羨慕了,她非但並不羨慕,不知為什麼,還想站起身來走得遠遠的,離開這煩心的一切。可王氏卻並沒有注意到女兒的不對,她似乎正處在極度的喜悅和自滿中,連語氣都帶了一絲飄飄然。

  “娘的用意,只怕你也猜出了一點兒了。”她輕聲細語地說。“閨女,這些年來娘教了你這麼多處事的道理,現在就再教給你一句話。人活世上一輩子,免不得起起落落的,什麼事都在算中,那就不是人,是妖怪了。失算是有的,天災是有的,咱們就是水裡的浮萍,不過是隨波逐流罷了。有些事你得讓它過去,別再留戀不舍,可有些事你又得抓在手心裡,攥得牢牢的。”

  她又略帶天真地笑了起來,笑容中還有些嬌媚未曾消逝,同正長成的女兒頗有幾分相似。王氏說,“體面和你手心裡的實惠比,就又算不了什麼了。你看看娘,四年前回來的時候,咱們多淒涼落魄,娘家倒了,不得婆婆的喜歡,親兒子是傻子,聰明的那個庶子,生母又和你不貼心……”

  如果說從前和女兒傾述的時候,她語調里始終還帶了悽苦,但此時此刻,這份悽苦,已經全面為成就感,為她的勝利所帶來的喜悅而取代了,“你看看現在?祖母把你疼到了心坎里,就是榆哥,其實也是放在心尖上的,說到分家,口氣也是一碗水端平,沒有偏心大房的意思。榆哥怎麼說結巴是治好的,邀天之倖,要能把傻病治癒了,一轉眼就又是個俊才……梧哥和咱們心貼著心,他能說出咱們什麼不好?他不能,他一句不好都說不出來——孩子,你記住,別人能看出來的心機、算計,那就不叫心機和算計了。別人覺得你心思深沉算無遺策,那你就還不夠深沉。真正的心機,其實也用不著花巧,一條最簡單的計策,你用上七年、八年,那才叫心機,才叫算計。”

  她的聲音很低,近乎耳語,在善桐耳邊推心置腹地響著。“你看,娘早就和你說過,天無絕人之路,沒有路,我搶別人的路來走,也要走一條路出來。以後咱們家就又太平了,沒人能給你臉子瞧,孩子,你受的委屈娘都記在心裡呢。娘讓她給你沒臉,也有讓她練練你的意思。看著她得意,我心裡真想笑,她就儘管得意吧,越得意越好……”

  屋外忽然傳來瞭望江低低的聲音,“太太,梧哥出老爺書房了,正往堂屋來呢!”

  王氏一下就精神起來,她坐直了身子,再沖善桐微微一笑,才調整出了一臉尷尬的同情。“出去吧,你哥哥今兒夠沒臉的了,你再在一邊呆著,他越發沒有容身之地了。”

  善桐就抬起頭來,慢慢地退出了屋子。正好和梧哥擦身而過,兩兄妹都沒顧得上搭理對方。她一步一步走到院子裡,隔著窗子望進了屋內,正好就看到梧哥雙膝落地,把臉埋到了王氏懷裡,肩膀迅速就抽動了起來。王氏彎下腰去,慈愛地撫著梧哥的臂膀,在他耳邊輕聲說起話來。

  再一轉頭,又見到父親負著手,在小院另一邊佇立,他並未曾留意到善桐,而是注視著窗內的景象,神色雖深沉,但善桐也還能夠看得出來,這深沉中的一份欣慰。

  她一把捂住嘴巴,不知為什麼,竟有了一股極強烈的作嘔衝動。只好乘著無人留意到她,溜出了院子,一溜煙地奔回了小五房祖屋自己的廂房內,一把就關上了門,回身靠著痰盒,喘了幾口氣,便原原本本地將一胃酸水全交代了出來。

  132、回歸

  二姨娘被送走的事,當然沒能在小五房內再激起任何一點波瀾。非但村中沒有出現一點閒言碎語,就連十三房這樣的鄰居,也就是隱約聽說了一點風聲。

  “也該殺殺那一位的威風了。”善喜談起二姨娘,語氣里就滿是不以為然,“一個姨娘而已,不是奴才那也是奴才,真把自己當回事了?少了那個事兒精,你們家就安穩得多了,你娘也能少操點心。”

  就是當時多操的那一份心,恐怕也是母親心甘情願的吧。

  善桐就含蓄地微笑起來,就算是對著善喜,她也沒有一句多餘的話,而是扯開了話題。“眼看著夏天都要過了,你這件衣服怎麼還沒繡好呀?”

  “就是知道我繡得慢,所以這可不是提前大半年就做起了冬衣?”善喜很快也就轉了話題,和善桐閒話。“再說,家裡事情也多,平時得了閒還要和娘一道打算盤做帳。娘本來還要讓我去莊子、鋪子裡走走的,不知怎麼回事,這幾個月也沒聽提了,要不然,更沒空做活了。”

  隨著年歲長大,以及大伯母的回歸,善桐如今能夠度時在村子裡散散心,到村邊的亭子裡坐一坐,都是因為老太太的縱寵了。善桃就算生活在西北這樣寬鬆的環境裡,也還是堅持了京城閨秀的作風,幾乎是不出二門。聽到善喜能夠出門到自己的田莊、鋪子裡巡視,她不禁好一陣羨慕。“還是你好,現在麥子剛打下來,再過幾天,天氣一涼,那秋高氣慡的,騎著馬出去走走,豈不是美事?再說,你們家的鋪子都在西安,能夠進城走走也挺不錯呀。你還沒去過西安吧?”

  “打小到大就沒有出過遠門。”善喜也憧憬地道,“就是也慌呢,雖說就是一百多里路,但從前爹還在生的時候,娘也很少出門的。我們兩個女眷一出門,出了事可不就是抓瞎了?娘也就愁這個。”

  “莊子上不敢說,頂多從我們家借個管家陪著。”善桐隨口道,“進了西安你慌什麼,肯定住在我們那兒啊,難不成還忽然見外了起來?讓祖母知道,又要頂你的腦門兒了。”

  善喜自小出入小五房,也算是老太太看大的閨女,雖然肯定比不上嫡親孫女,但也頗得老太太的喜愛。她人又機靈,時常送些手抄的佛經給老太太誦念,有時候半個多月不上門,見了老太太,還要挨她的腦崩兒。小姑娘一聽就笑了,“誰和你們見外了。就是……”

  她頓了頓,面上掠過一線惆悵,似乎有千言萬語在口邊要訴說出來,可打了個轉,卻又被咽了回去。“就是咱們家人口少,很多事的確也不方便安排。”

  “人口少,可不就指望你快生幾個來開枝散葉?”善桐心底不禁也有些感慨:幾年過去,小夥伴們大了,也都有了各自的心事了。很多時候也不是不想傾述,只是或者有些心事還是停留在心底最為安全。

  她就笑嘻嘻地逗了善喜一句,“親事說定了沒有?十里八鄉的老少爺們,怕是都等著登你們家的門呢!你可要仔細留神,擦亮了眼睛來挑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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