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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對善桐來說,已經是足夠有力的保證了。更令她感動得說不出話的,是權仲白對待心機和顧慮的坦然態度,他沒有因為善桐的多餘顧忌而大光其火,光是這份寬容和理解,就令得善桐心裡頓時生出了幾分親近。權仲白的形象,也就從雲端的魏晉貴公子,漸漸地落實下來,成了一個行事處處出人意表,帶著飄逸仙氣的——可以放下心防坦誠以對的——

  她忽然間不知道該如何定義權仲白的身份了。不像是含沁,他們之間有親戚關係在,又不像是含春,自小相識,一聲桂二哥自然而然。也不像是許鳳佳,沒長大的時候見過幾次說過幾句話,雖然唇槍舌劍老愛抬槓,但彼此心底也清楚,對對方沒有什麼成見,相反還抱持了一份善意。更不像是衛麒山,雙方家長多少有些交情,可兩人卻是犯相得不得了,一見面就要吵架,也不像是桂含芳,冷淡得好像就根本不認識……權仲白已經成年,可和她卻又是一個輩分,似乎可以叫一聲哥哥。但他高人一等的身份,和出眾飄逸的氣質,又使得善桐多少有些心虛,不敢冒認這個大哥。話雖如此,他對自己又似乎是明明白白地有一份真誠的善意,待她也的確挺好的,她也感覺得到這番對話之後,自己在權仲白跟前,已經可以輕輕鬆鬆、自然而然地放下心防,並且也的確挺欣賞權仲白的性子……

  再看了權仲白一眼,善桐忽然有些臉紅的意思。她忙深吸了一口氣,勉強壓下了這不知從何而來的羞澀,心底竟納悶了起來——

  她……她不會是個水性楊花的人吧?不然,為什麼明明就喜歡了桂二哥了,現在又覺得權神醫也是個出眾的人才,當著他,也會有害羞臉紅,也會有些、有些心跳……

  “權大哥能把我當人看,善桐真是銘感五內。”她沒來得及細想,便已經察覺到自己沉默得有些太長了,索性便抓過了含沁常用的裝傻充愣這招,和權仲白鬥起了嘴皮子。待得氣氛一緩,權仲白忍俊不禁,微微一笑時,才又肅容道。“不過,您肯為大哥診治,大恩大德,我們全家已經應該銘感五內。我卻胡亂揣測,將權大哥想成了一個卑鄙小人,這是善桐不對——”

  她才要下拜,已經被權仲白拎了起來,雖然善桐心裡彎彎繞繞,已經意識到了權仲白是個頗富魅力的年輕男子,但權神醫卻似乎一無所覺,還是把善桐當作一個沒成年的小姑娘——事實上,他們兩個人的年紀也的確差了八歲之多,用權仲白自己的話來說,是‘都快差了輩兒了’。

  “這有什麼對不對的,再說,你也沒有想錯。”權仲白唇邊浮起了一絲苦澀的笑意,“如果善榆兄弟不是你們寶雞楊家出身,此後他恐怕就已經在我的帳篷里躺著,能不能活下來,我也只有六成把握了。”

  善桐心頭一涼,幾乎立刻就屏住了呼吸,“六成把握,你——你都敢做?再說,難道我們楊家的身份,真足以擋住——”

  她一時甚至無法組織好語言,權仲白卻已經明白了她的意思,他唇邊的笑意頓時由苦澀轉化為冰冷,態度間也有了淡淡的不屑。“楊家人的身份,擋不住別人,但已經足以擋住封子繡了。這障礙雖小,但也是個藉口,將來回京面對詰問,他不至於無法交代,那也就夠了。”

  善桐頓時瞪大眼睛,回過味來,她幾乎是屏息地追問了一句,“這位封子繡,也是東、東宮——”

  “你應該知道他才對。”權仲白微微一翹嘴角,“將他引薦到東宮身邊的,就是當年為你母族說話的連公公。這兩人互為表里,都是東宮身邊一等一的心腹,我看封子繡的說話,現在漸漸要比連公公更管用得多了。恐怕你舅舅一家將來要謀求再起,還要把主意打到他頭上呢。”

  說到朝野間的鉤心斗角,他的態度不期然又有了一份分外的超然,字裡行間的不屑一顧,顯而易見。可善桐卻已經顧不得欣賞他的出塵清高,滿心滿眼,已經惦記起了遠在西安的大舅舅王光進。

  現在朝中風起雲湧,固然還是多事之秋,但勝負之勢似乎隱然可分,大舅舅是不是也到了該重新出山的時候了呢?

  不知不覺,她又瞥了權仲白一眼,心底就想到了權家和魯王的密切關係。

  良國公一家一向和慧妃的娘家達家走得很近,權仲白去世的元配妻子,就是達家的小姐。並且根據自己的推測,羅春和魯王影影綽綽,暗中也有聯繫,羅春送的這一包藥,無疑是魯王授意。畢竟皇上一死,則太子占據東宮地位,勝負已經分明。權仲白點出封子繡對皇上病情持消極態度,連榆哥一個楊家子弟的身份,都可以構成他怠工的理由,這還可能是因為他觀察敏銳,推測出了東宮可能的態度。可他不但對封子繡在東宮扶搖直上的地位了如指掌,甚至還清楚當年為大舅舅說話的,是太子身邊的紅人連太監……

  他真如魏晉隱士,有那樣的淡泊嗎?一個真正淡泊的人,又怎麼會這樣關心朝中雞毛蒜皮的瑣事呢?

  善桐不禁略略迷惘,她再打量了權仲白一眼,見權仲白沖她挑起一邊眉毛,面上帶了幾許真誠的疑問,心又忽然漏跳了一拍,一個更濃厚的疑問,頓時又浮上心頭。

  都已經說好喜歡桂二哥了呀,怎麼、怎麼能隨隨便便,又對權神醫起了浮念呢?

  116、尊重

  從小帳篷里再進了診療室的時候,榆哥已經穿好了衣服,見到權仲白和善桐一前一後進來,他面上分明帶了些狐疑,只是看了權仲白一眼,嘴唇翕動了兩下,卻並不問及兩人密談了什麼,只道,“這批藥材——”

  居然若無其事地就跳過了這多少有些尷尬的一段,接續上了從前的話題。

  權仲白這一番回話,口氣就不大一樣了。“這批藥材是我托一個朋友從西北帶來的,羅春不過經手。西北商路不同,已經有幾十年歷史了。這些藥材,也就是我師父年輕的時候還有開過。現在非但性狀我已經不大熟悉,就是到底有沒有毒性,我都不清楚。善榆你也知道,有些藥材過了勁兒就不是藥是毒了——”

  不愧是學醫的,安撫人心的瞎話,他是張口就來。善榆又究竟不是妹妹,對天下大勢,他雖然不至於漠不關心,但知道得還真不比善桐更多。至少羅春、晉商、魯王這三者之間影影綽綽的關係,西北糧荒背後兩宮交戰的大背景,他是一點都摸不著頭腦。權仲白不肯解說,他自然也就只能順著話里的思路往下想——多少就帶了些徵詢地看了善桐一眼,又猶豫片刻,才道,“權大哥,你這批藥材得來不易,用在我身上……怎麼著,我都得貼你些藥錢吧?”

  權仲白出身高貴,眾人都不以尋常醫者視之。二老爺沒來的時候,善桐請楊四爺送過幾次醫資,都被他退了回來。這件事善榆也不大清楚,現在他提出來,期期艾艾的還帶了些愧色,善榆見了,心底就是一酸:家中素來節儉,恐怕榆哥對於小五房的家底也沒有太多了解,這才會顧慮起藥錢……

  她忽然覺得,榆哥之所以這樣急迫地想要開顱,也的確是因為家裡人從來都沒有正視過他,把他當作一個和自己年紀相符的少年。自己才十三歲,就對家裡的經濟帳多少有些了解,榆哥呢?今年都十六歲了,轉過年就是十七了,卻還像是個孩子,大家也都把他當成了孩子……

  “這大哥你就別操心了——”

  “什麼藥錢,兩家世交——”

  她和權仲白同時開口,對視了一眼,又都不禁一笑,善桐覺得兩頰又有了要發燒的態勢,她忙屏住了不敢多看權仲白,又和榆哥低聲商量了幾句,便同權仲白道,“權大哥,既然用藥也有風險,還是得回去問過爹的意思再給回話,您妙手仁心,我哥哥受了您這麼多照顧,大恩大德,真是不知道該怎樣感謝才好了。”

  就真心實意地對權仲白福了福身,權仲白哈哈一笑,不在意地道,“算啦,小姑娘,我是不是真的妙手仁心,你心裡有數。天色晚了,快回去吧,別誤了晚飯,你爹該擔心了。”

  兩兄妹又行過了禮,這才相攜出了屋子,一出門善桐就又戴上了媽虎帽,將臉遮住了大半邊,挽著哥哥的手走了幾步,只見阡陌之間兵丁往來,沒有一點不妥,才慢慢地放下心來。想要和善榆說幾句家常,卻又不知道說什麼好。

  善榆居然也沒有開聲,兩兄妹默默行走了許久,路都走了一半,他才低聲道,“你拉權大哥出去,是為了叮囑他,不要私自給我開藥開方吧?”

  這話倒也不錯,善桐嗯了一聲,心想起含沁的叮囑,便索性把話說開了,“不止是爹,就是我都怕得很,萬一權神醫被你說動,私底下給你行了開顱術,到時候又要大鬧起來了……”

  善榆雖然本人和父親鬧了幾次,但竟是從來未同妹妹說起過這個話題,兩兄妹之間始終保持了心照不宣的,略帶僵冷的,有選擇的沉默。現在善桐竟斗膽提起此事,他面上頓時就為濃重的陰雲籠罩,扭頭一望善桐,又瓮聲瓮氣地道,“算了,我、我就是沒用。命該如此,開顱不開顱,沒差多少。就是治好了,權大哥也說,往後都不能操勞過度……治不治,也都是廢人一個。”

  他要是能主動放棄開顱的念頭,善桐自然是歡喜的,但善榆揭開了這一點,倒讓她意料不到,她沒接榆哥的話茬,只問,“既然知道了開顱也沒用……你又為什麼——”

  問到一半,又酸楚起來:這何必問呢?有病在身,自然使人不快。為了擺脫這樣的痛苦,有的人是寧願自盡。榆哥想要追尋健康,又有什麼錯呢?自己和爹的做法,儘管是出於親情,出於愛護,但對榆哥來說,無疑也是——也是太不尊重他了……

  也不知為什麼,她這幾天情緒特別激盪得厲害,往常還能壓抑得住心裡的苦澀,可現在一想到這個糾結無比的爛攤子,便覺得自己都呼吸不暢,從心頭一路痛到丹田小腹,眼淚險些就要奪眶而出。要不是知道自己真哭出來,榆哥心底只會更加難受,她真有痛痛快快大哭一場的衝動,可眼下她卻到底壓抑住了,只是深深吸了幾口氣,直到自信聲音已經泄露不出端倪了,才道,“算了,哥哥你不用說啦。我不該這麼問……”

  榆哥緊繃的肩膀這才放鬆了下來,他淡淡地嗯了一聲,聲音里布滿了緊繃,也有些說不出的怒氣,卻又茫然得似乎並不像是對準善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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