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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頓了頓,見老太太眨巴著老眼,還沒回過神來,便索性賭氣道,“大不了,送我過去做個壓寨夫人,等他們回去了,我就咬舌頭自盡!不給家裡丟人!”

  王氏一下就捂住了善桐的嘴巴,她抬高了聲音,狠狠地啐了一口,“說什麼胡話!快住嘴!你再說一個字,就掌你的嘴巴!”

  話說到一半,又斷在了口中,這位中年主母終於是恢復了理智,她目光閃爍,沉吟了半晌,竟喃喃自語,“說起來,櫻娘和三妞也有幾分相像……”

  善桐頓時打從心底起了一股強烈的反感,她一彈身子還沒說話,老太太已經開腔了。

  “你這是什麼噁心人的話!”

  或許是因為大事當前,讓老人家也真的亂了方寸,或者是緊迫的局勢,已經讓她顧不得媳婦的面子,當著善桐的面,老太太就字字誅心地呵斥起了王氏,“讓你不要納妾,不是讓你不把妾室、不把庶子庶女當人看。生下來了就是你的孩子,你這個做嫡母的一碗水要端平!拿妹妹的命換姐姐的,這樣的大孽你也造得出來?這種話再傳到我耳朵里一句,我破上和親家翻臉也休了你!”

  王氏頓時不做聲了,她低下頭,似乎被婆婆的教訓給訓得無話可說,但善桐一望她的表情,就知道母親雖然挨了這樣的重話,但卻根本沒有放棄這樣的打算。她也顧不得照顧母親的面子,忙跟著說了一句,“是我惹下的麻煩,要去也是我去。”

  又禁不住嘟囔了一句,“再說,騙得過去嗎?那人可是見過我的。別惹惱了他,回頭還是討不了好……”

  王氏不敢和婆婆頂嘴,卻是可以訓斥善桐的,她白了善桐一眼,厲聲道,“你知道什麼!逃,我放心你逃出去?再說你一個女兒家逃出去了,和送到那一夥鬍子手上有什麼不同?就算你到了西安找到你舅舅,到了定西找到你爹,將來只要外人傳出一句話,說你孤身一人上路沒和長輩們在一塊走,你的清白就算完了!更別說路上亂成這個樣子——”

  逃,是逃不了的了。

  “藏,你以為那麼容易藏?村里也不是沒有獵戶,你往哪個方向跑,追也要給你追回來!你以為我們能布置得出多少痕跡,瞞得過他?家裡就這麼點地兒,你藏到哪裡能躲得過去?真要把你送出去,那是肯定會進來搜的!”王氏越說越是絕望,眼圈兒頓時跟著又紅了起來。“餘下唯一的一條路,就只有換人了……好在你當時留了個心眼,說的是善槐的名字,那本是個死人,誰頂著這名頭都行……”

  “不!”老太太斬釘截鐵地插了進來,“善桐說得對,換也是行不通的,那伙鬍子點名要找三妞,可見印象之深。換了怎麼能瞞得過去?只是徒然惹怒了人家。為今之計,唯有一個頂字了。”

  她猛地站起身來,森然道,“我們小五房就是最落魄的時候,也沒有賣兒鬻女求富貴的事!宗房拿什麼壓著,我老婆子也不會答應,真要逼急了,那就大家一塊死!”

  善桐猛地倒抽了一口冷氣,她怔怔地望著祖母,一時間倒起了些後悔。

  早知道,就自己逃了……壞了名聲又如何,活命才要緊啊。至少,至少村里人能留得下命來——

  旋即她又想到,依如今的實力對比,自己逃走之事,萬一給馬賊藉口,觸怒他們攻破村牆血洗楊家村,只怕族人們十停里也活不了一停。頓時就又有一股濃濃的絕望盤旋上了心頭。

  可真要就這樣頂下去,先不說小五房可能和宗房決裂,就說始終頂住不給糧食不給女人,最終還不是要打,就憑村子裡這點村兵,能不能堅持到對方糧食不足逕自撤走,還真是說不清的事。

  再說,她聽過這伙鬍子說話,若真是她想得那樣,是北戎那邊的人,這伙兇徒聽說是會吃人肉的……

  在這一瞬間,善桐終於嘗到了上天無路入地無門的滋味,她生平第一次切膚地體會到了命運的威壓。小姑娘真想學著祖母、母親一樣,放聲大哭出來,哭盡心中無限的冤屈與絕望,但就在這時候,她想到了善喜在父親臨終前的沉默。

  雖然命運對她也並不公平,但善喜的脊背,卻一直都挺得很直。

  善桐不禁也挺直了脊背,她深深地吸進了幾口氣,才要說話,屋外便傳來了男人的聲音。

  “娘,宗房那邊來人請您過去說話。”

  看來,族長已經醒過來,四爺和溫老三,也終於把對方的條件給轉達給老爺子了。

  老太太重重地出了一口氣,她站起身來,仔仔細細地撣了撣裙面上的灰土,又沉著地同王氏交換了一個眼色,王氏沉默著點了點頭,又看了善桐一眼,壓低了聲音囑咐,“你不許輕舉妄動,老實在家等消息。”

  頓了頓,見女兒神色莫測,心頭不禁又浮現出少許不安:知女莫若母,雖說善桐未必會做傻事,但按她那激動執拗的性子,萬一熱血上頭,想要為全村人獻身……

  她索性一把又捏住了善桐的手,和老太太商量,“娘,還是把妞妞兒帶在身邊吧!她畢竟也是見過那幫子鬍子的……”

  老太太也正和王氏有同樣的擔心,她掂量了善桐一眼,咬著牙慢慢地說,“也好,讓大家看看她的年紀,今年才多大……我不信他們忍得下心!”

  話里終究是帶了絕望般的任性:這是要無計可施到什麼地步,才會要寄望一群精於世故算計的老狐狸,忍不下一顆心?

  #

  外九房、小二房、十六房、老三房……只要是村子裡說的上話的人家,當家人都是來了兩個三個,善桐扶著祖母一路進屋,還在院子裡看到了更多的家長、房長。大家都不是傻子,對岸新出現的那一撥鬍子,幾乎是一下把楊家村逼進了絕境,村中諸人自然而然都聚攏到了宗房周圍:不論親疏恩怨,在這樣的時刻,宗房的確就是一村的領袖。他們也的確在盡力為村子的命運奔忙:一房人從宗子到長房長孫,連偏房的庶子,只要是宗房出身,沒有一個出村的,就連去了江南的宗房二爺,都趕回村中和族人一起挨餓。說起來,是要比諸家的做法強得多了……

  族長畢竟有了年紀,經過剛才那一番折騰,精神頭明顯有些不濟,雖說屋內都是有體面的人家,但他還是半坐半躺,蒼白著臉,有一下沒一下地乾咳著出神。宗子楊海林便自然而然地承擔起了招呼諸人的工作,宗房二爺、三爺則圍在炕邊照料父親。屋內本來氣氛就不輕鬆,因族長這樣,更是多添了三分沉重,眾人心裡不禁都滑過了一個念頭:要是在這個時候族長去了……村子能不能扛過這一劫,恐怕還真難說!

  見人幾乎已經到齊,連小五房老太太都帶了次媳並孫女兒到了,楊海林便對四弟楊海明使了個眼色,又沖溫老三道,“大侄子,你把事情說一說吧。”

  善溫難得上得這樣大的場面,一時間難免有些侷促,他先疑惑地看了善桐一眼,卻也只是一眼就過,又直起身子清了清嗓子,便從自己出了村牆開始說起,說到見匪首,發覺了新到的一整支隊伍,又談條件云云。一概也都是些尋常事務,只是著重強調了兩點:第一,他聽到蒙面人中有人在說突厥話;第二,對方的開價已經翻了一倍,要兩萬石糧食,和村子裡一個叫楊善槐的小姑娘。

  第一個消息顯然是更為聳動一些,畢竟小五房和宗房都沒有將善桐遇襲一事的細節大加張揚。眾人聞說馬賊們可能是北戎那邊過來打糙谷的蠻夷,自然只有更加驚慌害怕。至於第二個消息,反而要平淡得多了,倒是小十六房老太太心細,追著問了一句,“這個善槐是哪家的丫頭?我怎麼沒聽說過?有說為什麼要她嗎?”

  這一次倒是楊海明作答,“說是去年曾經在路上遇見過一次,小姑娘膽子很大,身家也富貴,同行的有一群兵士,還有她的母親和姐姐……小姑娘身上還有一柄火銃,是難得的好東西。”

  形容得這麼詳細,善桐兄妹又曾經一度在村中試she過火銃,引來圍觀的。眾人無須更多言語,都已經望向了善桐,王氏和老太太面色都緊繃起來,倒是善桐神色自若,她張口才要說話,十六房老太太已經又問,“說要這丫頭,話說得死嗎?你聽著是糧食那一塊能討價還價,還是人這一塊,能討價還價?”

  她本來是最不贊成出糧食的,如今形勢丕變之下,居然最為熱心,竟是連問都不問一聲,就已經把善桐擺上了談判桌,作為一個籌碼。

  楊海明面上掠過了一絲為難,他誠摯地望了小五房三女一眼,似乎在撇清自己的干係,力證自己的無奈——這個文質彬彬的中年漢子也的確可能沒有為善桐說話的空間。“糧食,也許倒是可以還價的……那首領說,若是湊不夠兩萬石,餘下的糧食,一石十兩銀子。但人是非要不可,就是這一年間死了……也得把屍首掘出來給他過目。”

  溫老三滿是橫肉的面上閃過一絲可以眼見的不忍,他嘆了口氣,幫著楊海明把話說完了,“說是日落前要見不到人和糧食,那就沒有情面講了……”

  怪道他那樣著急地叫自己快跑!現下都是中午了,日落前——這考慮的時間,也未免太短了些。

  善桐張口又要說話時,卻挨了母親一個肘擊,這一回是老九房的楊海和搶著說話了,“二嫂,你讓善桐自己說話啊!”

  他臉上貨真價實寫滿了焦急與害怕,望住了善桐,神色間隱隱帶了祈求,沒等王氏說話,又重複了一遍,“孩子是懂事的,也到了懂事的年紀——你——你讓她說!”

  眾人早已經都看出端倪了,七嘴八舌紛紛道,“是啊,是啊,讓孩子自己說話。”一時間室內倒是熱鬧非凡,老太太面沉似水,回頭瞪了善桐一眼,才喝了一聲,“這是要把我們——”

  話沒有說完,炕邊已經傳來了低弱的聲音,族長發話了。

  “吵什麼呢?”

  老人家吃力地坐直了身子,又掏出手絹,擦了擦鬍子上的涎絲,他費力地清了清嗓子,面上還帶了三分憔悴。又端起茶喝了兩口,才慢悠悠地抬起眼來,逐一掃過了眾人的神色。

  “自打百多年前,先祖從土木堡遷徙到寶雞落腳,一百多年來,我們楊家出過進士,也出過流氓無賴……”他掃了善溫一眼,在滿室寂靜中,又輕輕地咳嗽了起來。“都是自家人,說句心裡話,咱們根基深。幾十年來,族人有些不成氣候的,強買強賣、欺行霸市、狐假虎威是有的,可一百多年來,還從來沒有出過一個吃女人飯的龜公茶壺……怎麼,今日五六百個韃靼賤奴,就嚇得你們連骨頭都沒了?祖宗的體面,都丟到哪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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