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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就是老七房目前唯一的女眷了,丈夫年前跟著弟弟一道出去逃荒,畢竟是沒能回來……這一身黑,就是正給丈夫服孝呢。雖說從前沒有見過幾次,但就年前那驚鴻一瞥來看,這小半年來,她的日子也不好過,顯然就憔悴蒼老了不少……

  看來,雖然和宗房四爺互為表里,但這小半年來老七房的日子也不大好過——幾個成年男丁都沒有回來,剩下一個大嫂拉扯著底下的弟弟妹妹並兒子女兒,雖然人口還多,但聲勢顯然就弱了。再說這半年來,宗房老四的煩心事也並不少,恐怕一時間還照拂不到老七房頭上,或者說,自從老七房聲勢弱了,他也就不打算再照顧老七房了。

  善桐就把茶碗放在手中,徐徐地轉動了起來,她很有耐心地沉默了一會,倒是溫老三先忍不住了,他響亮地哼了一聲,似乎是自言自語,“大中午快要吃飯的時候,特地走到我們老七房來要水喝,要不是姑娘是小五房出身,金尊玉貴,我溫老三連看都不配看一眼,我還當這是特地上門來蹭吃蹭喝的窮親戚呢。”

  當年大姐的那兩巴掌,顯然被溫老三記在心裡。此時猶自念念不忘,要抬出來做個話柄。善桐卻早有準備,她殊無生氣,笑眯眯地道,“三哥,這都是幾年前的事了?您大人有大量,還記在心裡?”

  “你三哥心眼子小得很!”溫老三還是一臉的無賴相,也不怕和善桐計較多少有失他兄長的身份,一邊搔弄肋下皮肉,一邊翹著腳,滿不在乎地道,“尤其記仇!一個娘們兒敢扇我的耳光,我能不記在心裡?”

  要是在從前,善桐多半早就在心底氣哼哼地罵起來了。可如今她也能漸漸品味到了溫老三的刁鑽:這是拿準了自己主動上門必有所求,所以拾起從前的話柄,先把記仇的姿態擺出來,一會兒就能夠高聲大氣地和自己談條件了……

  不過,會知道自己是有所求而來,也算是溫老三厲害了。按自己這十二歲多一點兒的年紀,就是走進宗房,恐怕都會被當作是遊蕩過來的。畢竟自己雖然在祖母身邊得寵,但非但是個女兒家,而且還是個剛剛長成的小女兒家——

  善桐還是笑眯眯的樣子,“三哥記性要好,應當也能記得在村牆前頭,是誰把您扶進村子裡,張羅著給您一碗水喝的吧?救命之恩抵一個巴掌,抵得抵不得?”

  “那是你三叔、四叔的恩,和你姐姐什麼關係?”溫老三似乎是拿定主意要和善桐胡攪蠻纏到底了。他一翻白眼,毫不客氣地盯住善桐,似笑非笑,“難道你一個孩子,能做得了你們小五房一家的主?”

  這個話fèng倒是拋得好,這些市井無賴,果然都慣在言談機變上下工夫……他果然也看透了自己的來意,到底也還是試探了自己一句。

  善桐一下就又安心多了:最怕是溫老三一無所求,連談都沒得談。雖說這可能性終究不大,但她不是神仙,鑽不進溫老三心裡,也不能把溫老三的心思給拿得有十分穩。如今他既然也會反過來試探自己,足見他到底還是有所求的。

  的確,一個寧願乞討回村里,也不肯在函谷關下賣身為奴的人,不論有多少缺點,終究還是有一點風骨,一點野心在的。

  一時間就想到自己獻策時,抬出來說服祖母同母親的那幾句話,“他有所求,求的無非是功名利祿,之所以向宗房四爺求,也不過是因為只有宗房四爺願意搭理他們。我們家如今雖然艱難些,家裡男丁少,又因為糧食多,頗有些招人眼紅的意思。但身份地位擺在那裡,只要一經依附,看得見的好處,就有個現成的機會——”

  “當然能做主了。”善桐就很把溫老三的問話當真,啜了一口那還帶著鐵鏽味的茶水,認真地道,“如今我們家人口就這麼幾個。四叔呢,是個老實人,三叔又心痛柳妹去世……最近精神也不大好。兩個哥哥一心讀書,我不做主,難道還輪到我娘、我祖母特特地出一趟門,到三哥這裡來討水喝?”

  避重就輕之餘,到底還是點出了小五房內的現狀。同溫老三猜測得也差不了多少,三爺心痛愛女身亡,也正臥病,四爺口舌笨拙,兩個男孩,一個嫡出的腦筋不好,一個庶出的似乎和家裡人若即若離。家裡坐鎮大局的老太君出動呢,動靜又太大了……也就只有這個三姑娘牙尖嘴利人小鬼大,可以代表小五房出來辦事了。

  溫老三毫不遮掩地上下打量了善桐一會,掂量著小姑娘的底細。見善桐還是那一臉笑眯眯莫測高深的樣子,不知怎麼,他反而有點坐不住了:別人不知道,他卻是知道的,這位嬌小姐的膽子可著實不小,就敢和馬賊談交易拔槍相對,有膽子又有腦子,並非一般只知道唯唯諾諾,連一點成算都沒有的平庸女眷。

  她會上門來,必定也是有所圖的。而老七房眼下要人沒人要錢沒錢,連隔夜糧都沒有,自己還有什麼能被她看上?

  他自然開始了緊張的思索,不知不覺,就坐正了身子,露出了慎重來。

  善桐也又吞下了滿腔的話,又自喝了幾口水,思量著工夫已經做足了,這才關切地一掃院子,問溫老三,“三哥看著要比回來的時候更瘦了——沒能進村兵,到底吃食上還是吃了虧!”

  她的態度自然中帶了惋惜,卻並沒有特別的優越感。倒很招人的好感,讓人知道她並不是隨意說出來砢磣老七房的。溫老三不置可否地哼了一聲,接著話茬就抱怨,“可不是?如今有村兵的人家,吃食上能比別人便宜好些呢!俺思量著俺也好了,也是條漢子,也能殺得了人!奈何管事的兵爺說人口夠多了,就不讓俺進去。”

  村兵雖然主體都是楊家村人,但管事的卻是十一鐵衛,當日許鳳佳留下他們時已經有言在先,村里一旦有事,必須聽從鐵衛指揮。即使有宗房四爺作為後盾,善溫想要半路插上一腳,也的確有些難度。

  這個話茬子倒是開得好,善桐默不做聲,只是面帶同情,聽善溫抱怨了一大套,才輕聲道,“現在為了糧食,真是什麼事都做得出來了!人還真是少不得這口飯啊……我們還不是一樣,就因為家中平日裡殷實一些,似乎還能有些餘糧,三哥您是不知道,那些人都編排出什麼話來了!什麼瘟疫呀!過人啊,這樣的話也是能隨便說的?”

  她見善溫臉上忽然露出了一個笑來,心中更落實了三分:這件事十有八九是宗房老四在背後作耗,那是跑不了的。

  “村人們雖然眼紅大戶,但畢竟我們也不是最有錢的,不說別的,做糧油生意的外九房也好,宗房最親昵的老二房也罷。這一兩年間都有減員,也都肯定是有餘糧的,為什麼不編排他們,要編排我們呢?”善桐其實自己的思路也是一邊分析一邊更清晰,當時她說到這裡,祖母已經情不自禁地往下接了一句,“還不是因為我們在村子裡有仇人!”

  別人不知道,但宗房老四是一定清楚自己被放逐的命運的。不管想不想翻盤,還是只出於報復心理,運用巧合散布謠言,殺人不見血地陰小五房一把,他為什麼不做?不說別的,就是眼下自己明明幾乎可以肯定他是背後的推手,可又哪來的真憑實據?就比如說眼前的溫老三吧,很有可能這個謠言就是他興出來的,否則他笑成這樣耐人尋味,笑成這樣心知肚明做什麼?但自己要是一問,他雙肩一聳一推二六五——小五房還能拿他怎麼辦?

  不過話雖如此,也不能讓楊善溫就以為自己是個傻子,以為小五房是個傻子了。

  善桐也抬起頭來,對溫老三露出了一個耐人尋味的笑。她的笑容雖然似乎很燦爛,但眼神卻是冰冷的,雖然沒有一句話,但潛台詞已經昭然若揭:雙方都很清楚,這個謠言背後,逃不了的是有人作怪。而小五房能找到老七房頭上,也已經足以說明是看透了裡頭的勾當。

  “都是苦命人,在這亂世里是掙扎著活命呢。”善桐笑了笑,就又接了下去。雖然轉折之間還是帶了生硬,但卻也已經是轉換得夠自如的了,“大家不互相幫著,那怎麼行呢?這不是,我就來找三哥幫忙了。”

  年紀還小,連圈圈沒繞幾下,就忍不住要攤牌了。

  溫老三眼仁一縮,面上露出了幾分自己也沒察覺到的慎重,他又站起身來,似乎是要從身高上把善桐壓倒,居高立下地靠在柳樹邊上,瞅了善桐一眼,淡淡地道,“這話我聽不懂了,互相幫著?我們老七房現在是什麼都拿不出手,得求著人過日子了,能幫得上你們什麼忙?”

  他沒等善桐答話,就又壓低了聲音,頗有些戲謔地道,“按我們桐妹妹的說法,小五房的日子也難過著呢,能拿得出什麼來幫我們?難道這所剩無幾的口糧,還要勻我們一份?”

  桐妹妹三個字,格外捏得嗓子尖細,令人肉緊。善桐忽然間很想摔他一個耳光,把這人摔得老實一些,但又很快按捺住了這股血氣,強笑著道,“怎麼沒有能幫忙的呢?我們雖然也猜得到,大家多半是為了小五房的一點子糧食,心裡犯嘀咕。但畢竟沒有挑明,也不能逢人就要自白。就想托三哥說說:雖然小五房庫房裡也是有過糧食的,甚至在去年還買了一萬七八千石的麥子進來,但這份糧食是一石沒留,全都私下捐給宗房,填補族庫的虧空了……唉,三哥,不瞞您說,這話也不好由我們親自說出來,不然,這不是在下宗房的臉面嗎?”

  楊善溫這一下是真的憊懶不下去了,他站直了身子,幾乎是愕然地端詳著善桐的表情,過了半日,才禁不住似的喃喃道,“這可不像是你們老太太的手筆……嘶!小丫頭,該不會是你的主意吧!毒!忒毒了!”

  善桐也就露出一個心照不宣的笑來,她也學善溫,耐人尋味地沉默。倒是善溫顯然露出了興奮,他在當院裡來回走了幾步,忽然間又踱到善桐身前,壓低了聲音道,“要買我們,價錢可不能開低了,嘿嘿,三堂妹,能出得了這個主意,你也不愧是個殺伐果斷的女中丈夫!什麼東西能買得我溫老三回心轉意,你恐怕也清楚得很吧!”

  善桐抬起眉毛來,還沒說話,溫老三就已經自問自答,將答案給拋了出來。

  “十三房過繼的事,我知道已經著落在你們老太太身上了,你說,她是看中我們家大小子栓財,還是二小子狗蛋?”

  83、過招

  這個楊善溫,也真是把無賴給做到頭了。連自己這邊的價錢都不肯聽,急吼吼地就端出了自己的條件,這是擺明了趁火打劫,仗著小五房如今家裡男丁不多,形勢又不大有利,就敢開出這樣的條件來。

  善桐一絲一毫都不曾猶豫,她不屑地翹起唇角,淡淡地道,“說出話的話,潑出去的水。一年半之前族會上大家說得清楚明白,十三房就是過繼誰家的孩子,都不會過繼老七房的人。這件事可不是我們不幫忙啊,三哥,族長都發過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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