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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進桂家門,王氏心中已經先涼了三分,她面色沉了片刻,見大嫂似乎發覺要問,幾乎是立刻又轉移了話題。“現在進來的糧食都在西安轉運,恐怕各家各族都有人在西安常住吧?也不知道明日裡席上會有哪些奶奶太太們,這裡不像京城,送來的帖子上是要寫全賓客的,倒要廢點心思來猜。”

  米氏果然不疑有他,興致勃勃地道,“少不了牛家四太太的,還有諸家姑奶奶,新出爐的慕容家親家母、張家太太,大差不差這幾戶人家,關隴地方小,能做你陪客的,也就是這幾戶人家了。”

  的確,西北幾家大戶,慕容家不多說了,和自己也算是沾親帶故。牛家本家現在正是顯赫的時候,皇后雖然無寵,但索性膝下有個太子,這麼多年來和許家合力,也算是要捧出來了,還有諸家更不必多說。至於張家,倒要更東一些,雖然也算是關隴世家,但這些年來最出名的反而是那個名滿天下的張唯亭。自己丈夫走的又不是文人領袖路子,倒是可惜了大哥沒有女兒,要不然,現成就是鼓吹的好幫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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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氏的心事,就一直重到了第二天上路去桂家。

  天氣炎熱,車內實在是悶熱難當,眾位女眷們乘的都是街頭巷尾雇來的小竹轎。一溜四乘轎子出了王府所在的街坊,又往南走了約一she之地,便可見到一條小巷內,諸官署匾額次第懸掛,轎子從巷中穿行而出,又走了不過一炷香時分,眾人頭頂一黑,已是又拐進了一條夾道。善桐心中好奇難當,見這夾道並不寬敞,恐怕轎邊沒有外人跟隨,便微微掀起轎簾探看時,卻只見兩邊已經是一色的白牆,下頭是平整圓潤的青石板,隱約可見夾道終點一扇垂花門……原來這夾道竟是桂家二門內女眷們專門出入的一條甬道,方才眼前一暗,已是穿過了桂家大門。

  按京城規矩,在大門前就有小廝換了轎夫,二門前便有婆子上前換下小廝們。只是西北畢竟不如京城講究,這四頂轎子一路進到垂花門前才住了。眾人次第下轎,倒也未曾刻意遮蓋頭臉:隔著牆頭,還能隱約聽見牆那邊有弓馬之聲,並有女子隱隱嬌喝聲傳來。善桐卻只微微一偏頭,便不動聲色地跟在桂家人身後,隨母親、舅母、大姐一道,徐徐進了桂府後院。

  畢竟是武將人家,這院子裡竟沒有多少花糙,反而處處都是松柏,偶然還有幾個侍衛自後院匆匆穿行出來,男女交通竟不大避諱。善榴是要出嫁的人,不免有些避嫌,早扭過頭去,不和這些年輕外男做視線接觸。善桐年紀尚小,反而更放得開些,陪在舅母身邊目不斜視,隨舅母一道又過了幾扇門,進了正房內室,屋內卻空蕩蕩的,一時不見人影。就是米氏都有了幾分納悶,剛同王氏交換了一個眼色,屋外已傳來笑聲,“貴客臨門,倒是我來遲了,楊太太別和我計較!”

  這是個高挑健美的婦人,儘管大兒子今年也有十七八歲了,但看著卻仿佛才三十出頭,雖說容色平常,但雙頰嫣紅,氣色極佳,裝束又甚利落,穿了一身窄袖袍子,看上去竟如同剛過門沒多久的少奶奶一般,哪有當家主母那喜怒不形於色的威嚴。進得門來,人卻是極熱情的,和兩位太太都見了禮,又笑道,“真是失禮了,家居無聊,這騎she又是一天不練就生的,索性每天早上起來演習演習,不想今日興起,多she了一壺箭,倒險些怠慢了客人。”

  這樣的待客之道,也委實令人絕倒。王氏嘴角勾勒出一抹笑來,才要讓兩個女兒拜見桂太太,桂太太又歉然一笑,“出了一身汗!兩位容我再失陪片刻,換件衣服出來!”

  她額角頸邊頓時有些汗跡,王氏同米氏還能說什麼?兩人只好都笑道,“桂太太儘管自便,不用著急。”目送桂太太進了屋子,便又坐下來喝茶。兩姑嫂都很沒興致,相對默然無語,屋內的氣氛,倒有了些滯澀。

  桂太太手腳卻也利落,不多時便換了一身貢緞長衫出來,面上脂粉也重新勻過,也多插了幾件頭面,此時她面上紅暈漸漸消退,善桐才覺出眼角眉梢,畢竟是有了紋路,又兼氣息喘勻了,神色也深沉了幾分,這一下,她才真正像個當家主母,像個長輩的樣子了。

  “這就是兩位千金吧?”一開口卻還是高聲大氣,豪慡不減。“來來來,我看看,嗯,真是春蘭秋jú,竟說不出誰更強些了!”

  善榴和善桐自然規矩拜見,眾人這才算是全過禮了,各自落座了,又寒暄閒話起來。桂太太倒也直接,說不多幾句話,問過老太太並楊家村好,便笑道,“楊太太這兩位千金,都說了人家了?”

  多年來眾星捧月,畢竟是將桂太太的脾氣捧得古怪了起來。老九房行事大面不差,私底下談吐就見了粗糙了。王氏自恃二老爺究竟是以文官身份行武事,且在西北做得也是有聲有色,與仕途上並無求於桂家,一時間倒有些當不得桂太太的作風,只是想到大哥大嫂還要再西安住著,到底耐了下來,和顏悅色地道,“大的已是說了人家了,這一次來,也帶她給婆家人看看。我們家說親按序齒,小的這一位,家裡排行第三,二姑娘還沒說呢,輪不到她。”不免又解釋一番,二姑娘善桃現在隨父親合家在任上云云。

  桂太太又細細地打量了善榴善桐姐妹幾眼,方才拊掌道,“真是可惜了,我滿以為大姑娘也沒有說親,這一次來,是想在城裡物色一戶人家。正竊喜奇貨可居——以大姑娘的人品做派,城裡哪戶人家不想搶回去做兒媳婦?——卻恰好楊太太在城內人頭也不熟悉,我正好討了人情來,這邊帶楊太太相看一家,那邊再介紹楊太太認識一家,騙些酒來吃也是好的!”

  還當她是迫不及待,已經以為自己有攀親的意思,要大剌剌地回絕起來,沒想到卻是要贊善榴。這贊得雖然也粗、也隨意,但王氏聽在耳中,總是舒服的。

  看桂太太意思,未必無意於善榴……她心中念頭亦不過一閃即逝,便又從容笑道,“桂太太真說笑了,以小女資質,只怕是要托賴了桂太太的面子,我們才有酒吃呢。”

  她平時在家最是穩重,縱使玩笑,也是私室獨處時偶一為之,此時卻是滿面春風,說起俏皮話來連眼皮都不眨。這個玩笑又恰巧開中了桂太太的脾氣,她原本又有些深沉的表情一下就亮了起來,合掌笑道,“楊太太太謙虛——又會說話,我可說不過你!”

  不幾句話,就已經和王氏說得投機起來。一時就連米氏亦不過陪笑而已,竟插不進話去,善榴、善桐自然更不開口,只是閃著眼睛,在一邊見習母親的社交能力。又過了一會,眾陪客們也都到了,各自廝見之餘,都拉著善榴、善桐的手笑道,“真是難得見到這樣嫻靜秀氣,又靈慧大方的閨秀。”兩姐妹都得了一盤子的表禮。

  牛姑太太尤其喜愛善桐,將她拉在一邊細細地相看了些時,才向眾人道,“大家都是有女兒的人,我也不客氣。咱們久住西北,養出來的女兒大方是大方了,可總透了些粗氣。就是再三養護,也養不出這孩子蛋清一樣細嫩透亮的臉頰,這烏鴉鴉的頭髮。還有這眼神,亮得就透了靈氣兒,又霧蒙蒙的,一笑起來可好看,可招人疼!哎哎哎,害羞了——又笑了,好孩子,你再笑一個給伯母瞧瞧?”

  善桐雖說是嫡女出身,但養得並不嬌貴,性子烈是烈,同驕縱倒有一段路的。乍然得了牛姑太太的喜愛,雙頰自然飛起紅暈,櫻花一樣粉嫩的唇瓣微微抿起來,略略害羞地看了看母親,又轉回來一笑,落落大方地道,“承蒙伯母偏愛,其實善桐哪有您誇得這樣好。”

  這幾句說話雖然也平常,但做派就透了說不出的風味,幾位太太都道,“看她姐姐也是一樣,不愧是京里養出來的姑娘。滿西北都難找第三個!”

  桂太太被牛姑太太這一說,也留意起善桐來了,她本來粗粗看過,心思並不在善桐身上,此時留神一看,也不禁隨意笑道,“真是漂亮,最難得又大方。楊太太真好福氣——”

  正說著,一拍大腿又念叨起來。“你們楊家也真是會調理女兒,前幾年小四房的七姑娘同母親經過西安要到蘇州去,在誰家借了一宿,我正好在他們家吃酒,隔遠看了幾眼,雖說長相不比你強,穿得也樸素多了,可做派卻是一樣樣的精緻!”

  善桐只覺得心頭似乎壓了一塊大石頭,好似正往無底深淵沉去,怎麼都沉不到實處。她一時間幾乎都要喘不上氣來,只能咬著舌尖,在心底暗暗地提醒自己:周身環繞著這遍身珠翠的官太太,可不是楊家村裡的叔叔嬸嬸,能由著她七情上面的。這一個個都是人精,哪怕是露出了一點端倪,自己的——在此時看來,是如此不合適的想望——沒準就能被揣測得底兒掉!

  她就盡力自然地微微一笑,作出害羞的樣子,垂下眼帘道,“桂伯母也來鬧我,善桐不依啦。”

  小姑娘的嬌聲軟語,桂太太又是愛開玩笑的,自然欣然受落。一邊慕容家太太又問,“嗯?都說你們小四房要更富貴些的,怎麼他們家七姑娘反而要穿得樸素了。”

  這裡面牽扯到的彎彎繞繞,就不足為外人道了。真要說起來,七姑娘以庶女身份,同姨娘忽喇巴回老家住,細細琢磨,小四房主母難免要挨幾句風言風語。善桐不及細想,倒沒覺出那麼深,只是本能地遮掩了一句,“七妹妹平時就不愛紅啊綠的,那些年找她玩,箱子裡壓著的紅石榴小裙子,怎麼都不肯拿出來穿。我那時候年紀小不懂事,還笑她不懂得打扮呢。還是她教我的,這居家行旅,打扮得樸素些,並不礙什麼,只有方便的。橫豎場面上不出錯,也就盡夠啦。”

  王氏也忙幫著彌fèng,“正是這話,雖說小四房大哥如今發達了,但畢竟是白手起家,極是念舊,衣食起居素來都很簡樸——倒不比我們,有了些銀子就要穿戴出來。”

  她惱慕容太太不會說話,難免也綿里藏針村她一句。慕容太太本人卻怡然自得,頂著那碩大的金鑲玉樓閣釵,竟似乎毫無所覺,倒是牛姑太太同張太太、諸太太互相遞了個眼神,都撇著嘴笑了。

  家裡沒讀過書出過官,就是上不得台盤……人家楊家一百多年的積累,就是個十一二歲的小姑娘,說出來的話都這樣得體大方,真是人比人,比死人。

  牛姑太太就哎呀一聲,向著桂太太道,“倒是忘了,我們家麒山從定西回來了,今兒也來給您請安。不巧才進來,又被含芳劫走,兩個小子不知在咕噥什麼呢,我這就讓他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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