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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瞥祖母一眼,見許鳳佳臉上帶了捉狹,就又略略放開了聲音。“這碗裡的姜,就沒世子爺那碗裡的多,沒那麼辣口!”

  老太太年紀大了,有幾分耳背,見善桐說話聲輕,便不在意,還催促許鳳佳,“多喝些,西北天氣冷,風是會割人的!”

  少女捉狹,竟至於此。桂含春忍俊不禁,輕笑起來連道多謝,倒是許鳳佳摸了摸鼻子,很有幾分自討沒趣。善桐轉了轉眼珠子,又笑嘻嘻地把最後一個略帶陳舊的豆青色粗瓷大杯放到含沁跟前,笑道,“含沁哥欺負我,就只能喝這個啦。”

  才說完,小姑娘就笑著端起木托盤,跑出了屋子。大長辮子在門帘處一擺,人就不知去了哪裡。許鳳佳少年好事,伸頭看了一眼,嘖嘖連聲,就低聲和桂含沁感慨,“看看,親表哥,她也敢給你喝薑湯了事!”

  含沁的大杯子裡,果然是一盞儼儼的薑湯,濃得桂含沁一聞就咳嗽起來,簡直嗆得眼淚都要出來了。桂含春雖然也奇怪善桐的做法,可又怕老太太問起來添了口舌,善桐回頭又要吃掛落,忙低聲道,“別嚷了,給什么喝什麼。”一邊又高聲和老太太道,“今年天氣冷得厲害,這一下又下雪了,開春恐怕要晚些了……”

  農事自然是老太太當前最掛心的話題,她的眉頭就皺起來,將小孫女鬧出的小插曲給擱到了一邊,同桂含春嘆了口氣,“唉,關中糧倉,這幾年也就是勉強自給自足,要是今年年成再不好些,真正是不要活了。”

  許鳳佳乘著機會,將湯水一飲而盡,雖有些意猶未盡,但他素來矜持,也不再討要,一擱杯子也插入道,“也不妨事,我們艱難,北戎還要更艱難些。這一次大軍封鎖邊境,再無一家商人膽敢走私糧糙,就是耗都能把他們耗死……”

  桂含沁卻反常地沒有出聲,他玩味地把玩著手中的大茶杯,不時又若有所思地看看門帘,好半晌,才一口一口地呷盡了杯中濃烈的薑茶,又垂下眼不知想些什麼,長長的睫毛竟不時微微顫動,倒顯得睫毛下的丹鳳眼蕩漾似水,難得地將心中神韻,露出了少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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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過了正月十三,楊家村一下就平靜了下來,一整個正月再無事端。各家陸續開倉打點存糧裝袋,又預備天氣和暖,要安排佃戶春耕,自然也有不少瑣事忙碌。倒是王氏閒下不少:小五房做派再怎麼平民,到底也是有官的人家,各地陸續有人前來獻田投靠,田土自然不少,老太太一早就安排了可靠管事,這些事,還用不著她們親自操心。

  進了二月,倒也算是風調雨順,二月二龍抬頭那天打了春雷,下了幾滴春雨,河上堅冰開凍,王氏便打點了四色禮物,和老太太商量,“宗學開學時,家裡忙著迎來送往的,事情又多,倒沒有特意給老師送東西,您看——”

  老太太無可無不可,擺了擺手,“你隨意去辦就是了。”

  她又在炕上翻了幾個身子,自顧自就出起神來,幾個媳婦兒子不由又交換了幾個眼色:老太太一向是最沉得住氣的,怎麼自從來客走後,這十多天來似乎連飯都吃不安生了。從前最是尊師重道,對家務也最難以放手的,這送出去的禮物,必定要細細地過了眼方罷,如今也就是一句話就輕輕放過了……

  因長媳不在,老太太對家務又把得很緊,雖然底下事多有囑咐媳婦們幫忙的,但大權並無旁落。她自己不說話,慕容氏、蕭氏都不好開口,還是慕容氏大方些,“二嫂,家裡孩子都進了宗學,沒得禮物要你們來出。”

  老太太這才回過神來,也道,“是,這一回備下了也就罷了。回頭把東西報過來,我這裡找找,要有呢就送過去,要沒有,也選些給你填補。”

  這樣一點小錢,別說王氏,就是善桐都未必放在心上。她滿心以為母親是決不會收的,不想母親客氣幾句,居然也就應了下來,“回頭就把禮單給您送來。”

  再看看三嬸、四嬸,小姑娘心底多少也有數了,家裡錢多錢少,越不過一個理字,既然沒有分家,有些花費就該是公中出的。二房雖然相對富裕一些,但卻決不會做冤大頭。

  不過,這道理既然連三嫂都懂得,祖母又為什麼沒想轉過來?這十多天來幾乎是魂不守舍,心事重重,連飯量都減了。

  善桐還打量祖母是牽掛大堂兄,待得請安眾人散去,便沒有出去找善喜一道讀書,而是挨在祖母身邊,柔聲細語,“您就放心吧,大堂兄也是十八九歲的人了,素來又穩重得很的,您給他挑的也是走南闖北慣了的老人了。路途上斷斷不至於有事……”

  老太太長出了一口氣,隨意揉了揉善桐的頭髮,低沉地道,“不是這碼子事——哎,和你說了也沒有用,你一邊玩去吧。”

  “我今年都十一歲了。”善桐不禁撅起了嘴巴,“很能為您分憂的。就是姐姐,十一二歲的時候,也能幫著娘打理家務了。您有什麼煩心事不能同我說呀?”

  “你的婚事,不就不能同你說了?”

  到底薑是老的辣,老太太隨口一句,就把善桐堵得無話回答,又跺腳撒起嬌來,倒是略解了老人家的愁懷。又玩笑了一時,她才催善桐,“我聽說你近日時常去十三房善喜那裡,同她一起讀書,愛讀書這是好事。去吧,陪在我老婆子身邊,也是無聊。”

  善桐便隨口道,“也就是這幾日了,娘說等到諸事忙完了,要派人到西安去請個女紅師傅回來,還叫我早上跟在您身邊,學您如何理家呢。”

  老太太的動作頓了頓,坐起身來,慎重地看了善桐一眼,見善桐神態雖然還略有些天真,但唇紅齒白眉清目秀,分明已經漸漸長開,有了豆蔻少女的模樣,心下不由得一嘆:按善桐排行,說出了她大姐,再說了善桃,就該給她說親了。滿打滿算,也就再留在身邊教養個兩三年,到了十四歲、十五歲上,就該到西安去給那些官夫人們相面。到底是親媽,自己這邊還沒顧得上這一茬,那邊就已經都給定下了課程。

  再一想到善榴的婚事,二兒子的官事,族內各房的鉤心斗角,還有自己心心念念介懷不已,卻又拿不定主意的糧事……

  老太太就閉上眼來,淡淡的嘆了口氣。

  人老了,看事更加情薄,也就更品得出味道來。王氏自從回來,態度就很矜持,似乎並不屑於討好自己,又上趕著將小孫女往自己身邊送,姿態又高又低的,自己一時還真沒回過味來。到這時候才明白:她不用求自己,眼看著族內家裡,操心事這樣多,老大媳婦又不在身邊。老三媳婦、老四媳婦各有各的不好,自己是不用她也不行了。

  “去把三妞她娘叫來說話吧。”見張姑姑正好進來收拾屋子,她一咬牙就開腔吩咐,想了想,又道,“把她大姐也叫過來!”

  張姑姑不動聲色就出了屋子,老太太看了善桐一眼,哼道。

  “你也不用走,都在一邊聽著。打了這麼久的啞謎,該把話說開了。”

  57、攤牌

  王氏和善榴很快就聯袂進了裡屋。

  儘管查德傳喚,但兩母女臉上都沒有一絲驚訝,善榴面上甚至還帶著盈盈的笑意,見到祖母,她眼中的笑又加深了三分,傾身請了安,卻沒有多說什麼。

  小姑娘的確懂事,言行舉止,很有分寸。善柳和她們比起來,就露了村相了。

  老太太在心底嘆了口氣,也不看兒媳婦,坐直身子,望著天棚,似乎在和天上的誰說話一樣,語氣卻是斬釘截鐵,幾乎不容辯駁。“大姑娘的婚事,我知道你有意於桂家。但桂家名門望族,官居二品。不是我們十拿九穩能夠高攀得上的,大姑娘年紀也大了,禁不得折騰。我看著諸家也好,正好人家對大姑娘也有意思,論起門當戶對,人家是實權總兵,隱隱還要比我們高了一籌。我的意思,應了這門婚事,趕在今年把禮全了,讓姑爺帶著大姑娘去江南也好,到京城讀書也罷。總之遠遠離開西北,你看怎麼樣?”

  畢竟是當家人,雖說年紀擺在這裡,說話聲音也並不大,但那股說一不二的氣勢,卻依舊分毫不弱。且又慡快利落,一下就挑破了雙方心照不宣的分歧,善桐心裡極是痛快,一時間倒忘了自己在這門婚事上還小小玩弄伎倆,笑眯眯看了母親一眼,卻見姐姐眼風掃過,這才警醒起來,垂下頭,不肯讓祖母看清自己面上的表情,唯恐露出馬腳,又生枝節。

  以老人家的性子,肯第二次提起善榴婚事,已經算很給面子了。王氏情知機會難得,也不再做作,低下頭恭謹地道,“既然母親發話,媳婦也沒甚可說的。這件事就這麼辦吧。”

  她猶豫了一下,又道,“只是諸家大少爺父母都不在西北,他們家又是族長,他這個承重孫,恐怕未必能隨意外出。媳婦意思,還是等西北戰事結束了,再來行婚禮?”

  老太太擺擺手,神色凝重,“拖不起!多少婚事,就是拖出了變故。諸家兩老,當年我在西北也是見過的,見事很是明白。他們要比我們更靠近前線,是個曉事的,自然要打發走嫡長孫這滴血脈。就是要留他下來,善榴也得馬上嫁過去,以便儘快傳宗接代,若不然……”

  話說到這裡,也不理善榴本人暈生雙頰低頭不語,她又立刻接上了下一個話題,“西北戰事膠著,大軍缺糧,我看形勢不很樂觀!你們心裡要有個數,我們全家人里,我先送走善檀,並不是我偏心,那是因為他是我們小五房的承重孫,萬一有事,將來傳宗接代,將小五房再度興旺起來的責任,是要落到他頭上的!其餘孫輩,我心底也有數兒,到了使不得的時候,自然會一總送走。”

  她望著王氏,目光如炬,放沉了語調,一字一句地道,“甚至老三、老四兩個大人,到最後我都也許會送走。但你卻是走不得的,不單單是你,從榆哥開始,梧哥、楠哥,三妞,善櫻,都得最後才走。這話和你說破了,你心裡別不服氣!”

  “媳婦明白。”王氏卻是毫不猶豫,“咱們之所以牽扯進這借糧的事,還是因為海清身在軍中供職。既然因我們而起,媳婦自然要陪著娘留到最後。”

  這話倒很真心,也沒有虛客氣,勸自己及早離村。是摸透了自己的性子,明白自己是一定會留到最後的。

  這麼多年來耳濡目染,王氏一身的南邊小姐做派,到底也染上了西北的痕跡。其實歸根到底,她也不算沒有擔當……要從一開始就這樣慡利,兩婆媳之間又怎麼會走到這一步。

  老太太只是傷感片刻,就又果斷地掐滅了這不該有的閒散思緒,嘴角微微一翹,又略帶了安撫的意味,“你就放心吧,什麼事咱們都得預做最壞的打算,楊家村處於陝西腹地,打應該還是打不進來的。真打進來了,戰火連綿,其實逃到哪裡,也都沒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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