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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善桐自然看得明白,深知這才是戲肉所在,之前一切不過鋪墊。族長是先摸了摸各房的底線,再祭出這一招來。如此各房如果對此名額有意,則勢必不能加得太少,尤其是那些對恩生名額勢在必得的人家,必定會互相攀比。如此一來,踴躍捐輸之餘,族庫要出的份額,自然也就少了。

  她不禁微微一笑,也壓低了聲音回祖母,“叔祖還是厚道呢,按著我來,族庫說不準是一兩穀子都不用打了。”

  “哦?”此時屋內已經起了一陣嗡聲,老太太興味盎然,索性也和小孫女竊竊私語,“那依你的辦法,該怎麼樣呢?”

  善桐扒在祖母耳邊,輕聲細語地道,“要是依我呀,我這會子就說,大家也不急,回去想想,想好自己能出多少了,再來找我說道。留個數字就好了,到時候誰出的多,名額自然就給誰了……”

  她話才說了一半,族長已經笑道,“大家不用急,動用族庫總要告訴全族一聲,正月初十在宗祠有個大會。初十之前,各家願出多少,往我這說一聲也就是了。”

  居然和善桐的主意不謀而合!

  老太太一下有些心驚,一面是心驚孫女兒居然如此聰明,小小年紀,和飽經世事的族長都想到了一塊。另一面,她也是老人精了,幾乎是一下就看出了這主意的厲害。

  眾人暗中攀比,唯恐不高,不能得中那難得的恩生名額,這是看得出來的事。只看老三房和老十六房那摩拳擦掌的樣子,就知道這三元之中,他們是必定要占上兩元的了。餘下一元,族內多的是人家巴望著呢——再加上武學門檻低,武秀才的功名也好拿一些,不能走文路,走武路那也是功名……好些人家已經流露出了蠢蠢欲動的神色。這一招一出,恐怕宗房是不用動用族庫多少,就已經可以湊夠數了。

  宗房小氣,本來是宗房的事,也沒甚好說的。可天下亂象將起,一家一族如果不能緊緊抱團,只怕覆滅就在轉眼之間,不能再由著宗房這樣鬧下去了!

  老太太掃了屋內一眼,見眾人臉上寫滿了計較,竟是沒有一人和她一般憂慮,一時間不禁大起無奈之感,嘆了口氣,振奮精神正要說話時,只聽得耳邊又有人問道,“伯祖母,您……打算出多少哇?這恩生,是打算便宜了善柏,還是善桂呢?”

  也是有些見識,知道善檀同善榆他們,用不著這恩生的名頭,也能蔭庇進國子監讀書。

  這話一出,屋內的眼光頓時又刷地一聲聚集到了老太太身上,老太太在心底嘆了口氣,不得不肅容道,“這件事我老婆子就不摻和了,糧食我們出,名額,讓給大家吧!”

  卻沒有多少人訝異——小五房為借糧的事出了多少力,和借糧的人有多黏糊,大家也是看得見的。此時若不避嫌,話說出來就很難聽了。又有人乍著擔子去問宗房,族長還沒說話,宗房老四已經輕描淡寫地道,“家裡沒有讀書種子,就不湊這個熱鬧了。”

  “到底是族內耆宿,”十六房老太太也不禁挑起大拇哥,臉沖老太太贊了一句,“這事辦得,乾淨利索!”

  老太太苦澀一笑,見眾人都有起身的意思,竟似乎就要這麼散了,一咬牙,她站起身來,放沉了聲音,“老哥,這事這樣辦也不是不行,您思謀深遠,我是佩服的。不過有一樁事您得先答應我,要不然豁著和您破了臉,我也不能應承。”

  先不說她素來威望高,就是這一身的華服,已經讓眾人高看一眼——平時小五房不顯山不露水的,大家也都難免忘了她們的顯赫。今日老太太披掛上陣,才叫人想起,這一位背後乃是有兩個四品大員撐腰,更別說其中一味還就在定西,到寶雞不過八百里路,說得難聽點,他跺跺腳,楊家村就得吃不住的搖!

  就算是最拿大的十六房老太太一下都沒了聲,屋內瞬時靜了下來,族長皺了皺臉,倒像是在做鬼臉一般,一時間顯得有幾分滑稽。他卻是沒半分停頓,“老嫂子只管說。”

  老太太一點都沒有放鬆自己的姿態,她死死地盯著族長,一字一句地道,“族庫里還存有多少糧食,年年都是帳上看的。多少年也沒有開倉驗看了——這是瑣事,素來都是煩宗房操辦的。不過今年情形特別,大家要多出了糧,手裡沒了餘糧,若遇到災年可真就一點辦法沒有,只能靠族庫了。我老婆子老腦筋,不信帳上的數目,那都是虛的,老哥,族庫多出少出不要緊,您得讓我看一眼,庫里的糧食,足額不足!”

  這話一出,旁人都還沒有反應過來,善桐卻已經是響亮地倒抽了一口冷氣。

  52、雙簧

  這主意既然她也能想得出來,小姑娘就不會把握不到族長的思路。她之所以會做此想,就是不禁把自己代入了宗房,想著怎麼能讓自己少出一些,讓別人多出一些。

  只是還是那句話:年紀太小,看事只看得到眼前,沒能看得到後頭幾步。她想到了這個主意,卻沒想到族庫畢竟不全是宗房的私產。適當地中飽私囊可以,護食護到這份上,不惜以種種手段儘量鼓勵私房多出,箇中用心,實在是惹人疑竇。

  雖說這些年來族人已經漸漸地不往族庫中繳納糧食了,但多年來置辦出的族田,說起來是不比小五房家的田產少多少的,宗房的吃穿用度還自有自己的私田供給。族庫里的糧食,平時多半用來周濟貧苦族人,主持祭祀、族學等等,總是進多出少,帳本雖然不輕易示人,但對小五房老太太來說,要看到帳本並不困難。年前祭祖的時候,老太太問了一嘴,回頭還和母親感慨了兩句,善桐記得當時她說,族庫里有四萬石的存糧,也的確不少了。

  恐怕祖母那時候就開始為糧食的事操心了吧……四萬石看著不少,足夠一村人吃上一年半載的了,但這也得是實數才行。再說一旦遇到饑荒,不但得留夠一村人吃的數目,還有來年的種糧,再加上族人沒湊夠的糧食,族庫得湊足了借給大軍,算起來已經左支右絀了,更別提那可怕的兩個字:挪用。

  善桐不是孩子了,像她這樣在村子裡長大的小姑娘,平日裡若是留心,可以接觸到的社會層面,反而要比被關在屋內的嬌小姐更廣得多。自己再一善於琢磨,成熟起來的速度連自己都會被嚇著。此時此刻,她腦中就不禁構建起了這樣的思緒:祖母說自己多年沒有進族庫去看,也就說明宗房把持族庫,非只一天兩天。不說別的,西北糧價波動很大,從前在祖母身邊的時候,還聽她和嬤嬤奶奶算過這筆帳。甚至嬤嬤奶奶他們家做的就是糧食生意……宗房有四萬石糧食在手,囤積居奇,追漲殺跌,一波行情做完獲利多少,還真是說不清的事!要是再善於操作一點,這邊支取出去,那邊盈餘到手,悄悄補了虧空,一年就是這一項資本,能翻出多少利來!

  要是在平時,這也沒有什麼。可現在路不好,連年收成也不好。這糧食就金貴得很了,一進一出之間要出了什麼差錯,倉促間真是拿著錢都不知道上哪買糧去!大軍要的也不是金銀,是貨真價實的稻穀。人家就在左近,當然也不能以次充好……自然是希望族人私庫多出一些,族庫少出一些了!

  不知不覺間,她已經流了一脊背的冷汗,也不知道是被宗房可能的用心嚇的,還是為自己毫無一點證據,就如此惡毒地揣測宗房用心而有些自愧……

  依然還是那句話:一個孩子能想到的事,老人精們只有反應快慢,卻絕不至於什麼都想不透的。如今在屋內的都是一房之長,雖不說個個精英,但事關生計,再沒有誰比他們更上心的了。如此一琢磨,大部分人也都明白了老太太的擔心,宗房數子臉上的神色,也都不怎麼好看了。

  老太太卻依然穩穩站著,沒有絲毫動搖,“我老婆子不是信不過老哥。”她又補充了一句,“只是連年收成不好,今年年景要再差些,又有大軍在左近,這是個吃糧食的無底洞。老婆子怕的是真到了荒年,拿錢也買不到糧食,到那時候大家還得靠族庫過活,不看一眼,我是不放心的!”

  族長卻並無絲毫怒意,他掃了大家一眼,驀地笑道,“好哇老嫂子,我也明白你的心思,人老了就是多疑,我也一樣,這兩年都沒有驗過庫了,聽你一說,我也不放心的很!”

  竟是欣然起身,招呼眾人,“那就現在開了庫,都看看,都看看去!”

  懷疑畢竟只是懷疑,宗房表現得如此坦蕩,就是老太太都不禁鬆了口氣,合十低低地念了一聲佛,善桐趕著就扶上來了,輕聲道,“我扶著祖母——”

  宗房居住的乃是楊家村的中心地帶,族庫就在宗祠左近,又養了無數頭貓來捕鼠,雖說平日裡人跡罕至,但倒也熱鬧得很。一群人大駕光臨,一時間鬧得貓兒們喵咪連聲四處亂跑,更增喜慶。楊海明親自從腰間解了鑰匙,笑道,“二十多間倉庫呢,一間是二百石的存糧,要都驗看,也不知要到何年何月了。索性大家想看哪一間,我開哪一間吧?從甲字一號到二十五號,都是滿的。”

  這樣的大糧囤,也就只有楊家村這樣的百年望族才能支撐起來了。眾人雖然素知楊家底蘊身後,但身臨其境,臉上也不禁都有些自豪,老三房房長楊海旺就笑,“鳳翔府一帶,是沒人能和咱們比了。聽說也就是天水那邊,糧囤的數目比咱們更多些——慕容家和桂家偏偏又在一個鎮上,就隔了不遠,當地都說,爬到桂家糧囤頂上一看,就能看到慕容家的糧囤了。”

  正說話時,老七房房長已經指了一間,叫楊海明來開,善桐眼尖看著了,一推祖母,老太太忙又指了另一間。楊海明略作猶豫,還是先開了老太太隨手指的那間糧囤。

  才一開大門,眾人魚貫而入時,果然見得金燦燦的麥穗如同小山一樣,將糧坑填得滿滿當當的,楊海明又隨手拿了一根木棍,撥拉開了給眾人看底下,一直插到底,帶上來的都是麥子,只是因陳了,色彩有些黯淡。

  這一下眾人無不放心,老太太還欲再看時,因進糧倉必須上下攀爬,大家年紀也都不小,她自己下地時一個沒站穩,差點崴了腳,想想也就罷了。她多少有幾分訕訕然,又一推善桐,“扶著你海鵬叔些。”

  宗房倒是很有風度,未曾落井下石,雖然老太太枉做了小人,但族長卻一路都幫著打圓場,甚至扯開話題還問了善檀的婚事,“也到了娶親的年紀了,老嫂子可有看中的姑娘?”

  老太太也樂得下台,“老哥也不是不知道,我們家規矩,沒中功名是不說親的,他還小呢,等中了舉再談也不遲的。”

  眾人原本對老太太都有些埋怨,此時也都轉了笑道,“滿族裡再沒有誰比老太太教子更有方的了,一門兩進士,同小四房的兩兄弟真是交相輝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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