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是善喜給我看的,她說她的先生講,讀史可以明興亡、知更替,可以醫愚,可以清心。”善桐搖頭晃腦地道,又嘻地笑了,“我就覺得挺好玩的,和看故事一樣,倒是比什么女誡、女則的,合我的胃口!今早看,還看到一個婕妤要為皇帝擋熊——”

  話說到一半,小姑娘忽然又跳起來,丟下一句‘我去主屋’,便披上棉襖,疾奔出了屋子。

  #

  適逢年節,媳婦們里外操持年節瑣事,忙得都不可開交,倒是老太太第一個是享福的,她午睡起來在院子裡溜了幾個彎,和幾個上門說話的老妯娌嘮了嘮家常,小孫女就想著到眼前侍奉了,眾人見了都笑著夸,“還是您這個三妞妞貼心,我們家的孩子們,一個個和沒熬熟的鷹似的,飛出門了就不知道回來!”

  老太太笑眯眯地擺了擺手,又把話題拉回了原來的軌跡,“三妞就是長不大,多大了還和小囡囡似的——老嫂子,上回您進西安,看著西安那一帶怎麼樣?”

  “畢竟是省會,是古都,我看著還行!就是街面上要冷清得多了。”說話的是老三房的老太太,這位老人家要比小五房老太太更年長一些,也算是楊家村碩果僅存的人瑞了。善桐知道她出身西安,對西安人事自然是熟悉的,忙也豎著耳朵靜聽起來。“我走了一圈親戚,都說今年日子要比往年難過,不過,還不是過不下去。”

  老三房老太太一邊說,面上一邊就有了得意之色,“恰好是老九房桂太太過小生日——”

  西北世家彼此婚配,牽扯來牽扯去,都算得上是親戚。善桐從來不知道老三房伯祖母娘家和桂家老九房輾轉也算是親戚,不由得格外看了祖母一眼。

  就是這一眼,倒是看壞了事,老太太本來還聽得好好的,得了孫女兒這一眼,忽然間哎喲一聲,摸了摸肚子站起身謙讓道,“老了老了,也不和老嫂子講面子,我先迴避一下。”

  人有三急,西北人又不必江南人、京城人那樣窮講面子,老三房老太太並不介意,便住了話頭,笑著問善桐,“你大了不少啦,要說人家了沒有?我上回看到你姐姐,喝!好齊整的姑娘,言行舉止,真不是咱們這窮地方養得出來的!十六房弟妹這句話倒是說得不錯,就看她的做派,全西北也沒誰能比得上了。她說上人家了嗎?”

  她不明白,善桐卻明白了祖母的潛台詞,一時間倒是有些啼笑皆非,才想說‘我姐姐還沒說人家呢’,想到老三房伯祖母是個熱心腸,又要賣弄和桂家的關係,只怕自己才這一說,她就要給姐姐做媒說去桂家。便又把話吞回了肚子裡,避重就輕地撒起嬌來,“伯祖母就誇大姐,都不夸三妞妞,三妞妞也大啦!”

  老三房老太太哈哈大笑,她疼愛地摸了摸善桐的辮子,慢聲道,“你還要人夸啊?一般十歲的孩子,有你這麼精的嗎?嗯?你這個小人精,偏偏又這麼可人疼,你還缺人夸呀!”

  其實善桐平時來往的小姐妹們,年紀相當的,也就是一個善喜能和她說的上話了,別的人確實不如她聰明。可想到方才和許世子的那一番對話,她便不由脫口而出,“我還記得小四房的七妹妹,叫楊棋的那個,就比我精得多了!”

  老三房老太太一下就沉默了下來,過了一會,她才鄭重其事地點著善桐的腦門,壓低了聲音道,“什麼不好比,你自低身份,和個庶女比?人家不精能行嗎?”

  老人家一撇嘴,竟說出了和善桐祖母幾乎一模一樣的話來,“小五房外頭熱鬧,裡頭也是亂得厲害。姨太太納到第九個,她不精點,怎麼回江南去?”

  雖說對楊棋的印象已經有些淡薄,但見伯祖母提到楊棋時,那自然而然流露出的不屑,善桐多少還是感到了一些不舒服,她靜默下來,憑得老三房老太太又絮絮叨叨地說了幾句,“當時海東剛出去時,也不是這個樣子,立身還是很正的!畢竟是沒有人管……這一點,小四房比不上你們小五房!兒子出息了也決不納妾!”

  想到善梧、善楠兩個哥哥並善櫻這個妹妹,善桐一下就覺得口中全是苦澀,她嗯了一聲,便垂下頭去,老三房伯祖母又說了幾句,張姑姑上來奉茶,老太太也整了衣服出來說話。待得近晚時分,客人這才告辭而去。

  將老妯娌送到了院門口,老太太就帶著小孫女進了屋子,點著她的額頭笑道,“幹嘛這一臉的心事?是嫌祖母吊你姐姐的胃口?”

  對於善榴的婚事,一切尚未底定之前,善桐是一句話都不敢多說,她心不在焉地笑了笑,就拉著祖母的手,將自己在外九房聽來的隻言片語告訴了祖母,不解道,“我就是不明白,這怕官兵是什麼意思——就來問祖母了。”

  老太太卻早已經收起了一臉的戲謔,怔然回味著孫女兒話里的意思,過了半晌,她才勉強一笑,隨口道,“怕官兵缺糧,滋擾地方嘛……你放心吧,他們也就是隨便說說!”

  善桐就算再精,畢竟涉世不深,又對祖母和母親都有一股近乎盲目的崇拜,得了祖母的這句話,頓時就放下心來。站起身笑道,“那我就沒心事了!我——我找善檀哥玩去!”

  一邊說,一邊回身就出了屋子,老太太歪在炕上目送她出了門,又沉吟了半晌,正好張姑姑過來敬茶,她便問,“王嬤嬤現在人還在不在村里了?”

  張姑姑略微一驚,她毫不考慮地道,“嬤嬤去鳳翔府過年了,怕是要出了元宵才回村子。”

  老太太就略帶煩躁地翻了翻身,低聲道,“晚了……你來,我有事和你說!”

  47、任重

  辭舊迎新,隨著除夕的到來,昭明二十年的紛紛擾擾,終於也要落下帷幕。這一天一大早,王氏就帶著子女們進了祖屋,老太太也已經穿戴齊整,她臉上反常地掛出了和煦的笑意,就連對兒子、兒媳婦說話,語調都軟和了不少:天大地大,過年最大,老人家這也是在幫著營造過年的氣氛呢。

  既然連老太太都這麼識趣,眾人也都不是擺不上檯面的鄉下人,就是最小氣的蕭氏,臉上也帶上了一抹淡淡的微笑,輕聲細語地指點著底下人清掃家裡家外,又給家人發放新衣壓歲錢,帶著人置辦年夜飯。三爺、四爺帶著善榆等子侄一道,轉悠著給家裡貼揮春……里里外外,是又透著和睦,又透著分明的規矩。

  這一次應邀到小五房來做客的三位少將軍,自然也是將小五房的做派看在眼裡的。他們雖然在小五房過年,但不是一姓人,自然不便摻和這些家事,由蕭氏出了主意,老太太首肯,讓善檀做主待客——不過,蕭氏想讓善桂傍邊的心思,卻落了空。老太太發了話,善榆、善桂都還小呢,這陪客,她只點了善柏一個人。

  大家都是年輕人,善柏性子活潑,少年好弄,不一會兒,同許鳳佳已經是大為投緣。善檀性子穩重談吐文雅,又和桂含春對上了卯,一行人關在屋內吃茶看雪景,倒也逍遙得很。只是含沁少年無聊,聽善柏和許鳳佳說了一會打馬球的事,便覺無聊,他站起身來在窗前踱了幾步,見到一個玉雪可愛的小姑娘出了屋子,不禁眼前一亮,笑眯眯地隔著窗戶招了招手,示意她近前來。

  善桐今日又不比前幾天,自從姐姐和諸燕生的婚事,似乎柳暗花明有了一線生機,小姑娘就精神了起來。又恰逢除夕,老太太放鬆禁令可以隨意打扮,善榴不敢打扮自己,倒是將妹妹當作了個小布娃娃,非但悉心打點,讓她披了一件大紅羽紗小鶴氅,甚至還在小姑娘頭髮里編了幾顆米粒大小的南珠。在京城這打扮本來也不出奇,可到了西北,就顯得善桐眉清目秀,膚色潤得比珍珠還亮,見到含沁叫她,她也笑嘻嘻地跑到窗戶前頭同含沁招手,桂含春隔著窗子望見,不禁莞爾,也沖她招了招手。就是許鳳佳,也都沖她翻了個白眼,就算是招呼過了。

  見善桐不肯進來,含沁索性開了窗子,笑問,“三妮,你要到哪裡去?前幾天帶你去騎馬,你又不去,我才聽你說你想騎大馬來著,真沒良心。”

  這人真是天生的自來熟,才在楊家村住了半個來月,已經和這半路撿來的姑婆一家混得爛熟,善柏聽到他這樣打趣善桐,也不禁笑道,“三妞可不就是個小沒良心的,成天只顧著陪大姐做針線,喊她跟我玩去,十次能來一次就不錯了。”

  善桐本來看見桂含春有些害羞,並不想進來同他照面,但聽著含沁和善柏接二連三的嘲笑,跺了跺腳,終於忍耐不住,翻身進了屋,轉了轉眼珠子,縮到善檀懷裡去告狀,“大哥,你看三哥同含沁表哥欺負我。”

  天下的男孩子,就沒有不愛這嬌憨的女孩兒撒嬌的,不論善桐是十歲還是二十歲,這一條都改不了。善檀順了順她的鬢髮,沖桂含春略帶歉意地道,“一家人都寵著她,寵得一點分寸都沒有了,見到世兄也不知道見禮——”

  他一邊說,善桐一邊已經抽身出來,乖乖地給桂含春行了禮,她也知道若是露出羞澀,難免被含沁、善柏並許鳳佳等人瞧出端倪,因此儘量大方,叫過了桂二哥,含沁自然上前來和她鬥嘴。善柏就又回去給許鳳佳講幾個男孩子拉弓she箭的故事,“老四新做的那兩支弓我也看著了。”

  他竟似乎也對這弓箭有很大興趣,又兼言語便給,和許鳳佳也談得相當投機。善桐和含沁說了幾句話,瞥了那頭一眼,想到哥哥今日裡正和小夥伴們在外快樂玩耍,心頭不禁一酸,想道:祖母不肯桂哥來和客人們說話,其實就是因為他要比榆哥還小,如果連他都出面了,榆哥自然也要過來。可榆哥反應木訥,祖母一定是擔心丟了小五房的臉……四嬸還是白費了一番心機。

  這一個多月來,小姑娘的心思總是轉得很快,無形間已經懂事許多。這一點心事只是在心頭稍微一轉,她就又回過神來,聽含沁和她絮叨,“這一次過來,聽善柏他們說了好多岐山上的事兒,要不是今年太冷,整座山都快變成大冰坨子了,我還真想去岐山看看。”

  要說含沁不靠譜,很多事他又辦得靠譜,可要說含沁靠譜,這樣不靠譜的話他是絕不離口的。善桐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劃著名臉羞他道,“你好意思呀,大冬天上山,你不是西北長大的?”

  其實說起來含沁也就是比善桐大了一歲,只是他平時有些別樣的老成,善桐從不覺得這個表哥和自己年紀有多接近,此時含沁一翻白眼,終於有了些孩子氣,他拍著胸脯道,“不是和你吹呀,你表哥那是一般人嗎?”

  緊接著就滔滔不絕地說起了他在天水時的豐功偉績,善桐只好笑著靜聽他吹牛皮,一邊聽,一邊心不在焉地瞅著桂二哥那邊的動靜:桂二哥和檀哥說話,就要文雅得多了,什麼兵道呀、修路呀,兵營生活呀、武舉呀……都是些極務實的話題。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