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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祖母和母親不約而同地不准她解釋,這道理善桐倒也很快就想通了:不論如何,四嬸終究是個長輩,沒得個小輩向長輩說教的道理。這事又這麼簡單,自己都明白了,四嬸還不明白,長輩臉上難免不好看。

  可母親又為什麼這麼開心呢?

  她一邊心不在焉地為祖母扶著菸袋鍋子,一邊梳理著事情的脈絡,只是從上往下,什麼事都亂糟糟的沒個分數,過了一會,善桐忽然靈光一閃,開始從結果倒推了回去。

  父親遠在西北,母親也無法為他的差事出力,她的開心,當然不是因為父親的關係。既然如此,那也就只有姐姐的婚事了。

  母親想要將姐姐說給桂家,就需要祖母的幫忙,才能在此事上牽線搭橋。如何讓她自己,讓姐姐更獲得祖母的歡心,也就是母親現在最大的心事了。母親眼下這麼開心,估計就是這件事有了進展。

  可這宗房四叔變相對小五房施壓,究竟又有什麼契機能讓母親利用?善桐卻是怎麼都沒能想得出來。

  屋內一時間就靜了下來,只有呼嚕嚕的沸水聲從水煙鍋子裡往上冒。慕容氏一臉的不解,幾次想說什麼,看了看丈夫的臉色卻也沒有開口。四老爺卻是滿面苦吟之色,顯然正在琢磨母親的情緒,王氏雙眸低垂,看不出喜怒。蕭氏卻急得恨不能抓耳撓腮,她坐立不安地按捺了半晌,終究是沒有按捺得住,禁不住就開口問,“娘,咱們還是得想個辦法,讓宗房老四知道,咱們可沒有過繼給十三房的心思!礙不著他的路,犯不著讓他這樣來找麻煩!”

  老太太的臉色頓時又是微不可見地沉了一沉,她沒有說話,而是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又垂下眼,吧嗒吧嗒地吸起了水煙。

  這一切自然也沒能瞞得過善桐,她又看了看母親,見王氏眼底喜色越濃,越發倒不解起來:母親這高興,究竟是為的什麼呢?

  才正納悶時,王氏開口了。

  這位一臉和氣的貴婦人,此時話里倒是帶上了幾分正氣,就連說話的腔調,似乎都帶上了西北特有的豪慡。“四弟妹,話不是這麼說的。雖說我們居家過日子,不能惹事。可這麼大的家業,也沒有怕事的道理。”

  她頓住話頭,看了看婆婆的臉色,見婆婆略帶訝異地抬起眼來望著自己,心底更甭提有多舒坦了,面上卻還是絲毫不露,而是帶上了三分的羞愧。“雖說這事是因為三妞小孩子不懂事起的,這才把我們家也卷進來了。但話說的好,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十三房這個樣子,也實在是可憐。宗房的做法,無論如何也不能說得過去。”

  見蕭氏數次想要回嘴,卻又硬生生地忍了下來。王氏心底越發好笑:這個四弟媳,什麼都好,就是出身寒酸了些,格外有些小氣。

  也好,越是這樣,越不足慮,今次這件事,倒也許能一石數鳥,為將來留下伏筆。

  “再說,人家都欺負到我們頭上來了,十三房平時和我們走得也近。這時候和十三房劃清界限,倒是讓宗房老四看小了去。”王氏又徐徐地道,“別人看起來,也要覺得我們小五房軟弱怕事,連這樣的事都不肯出頭伸張正義了。要知道,當年我們家也是這樣過來的,要不是有人出面說了幾句公道話,最後的那點家業能不能保下來,可也不好說呢……”

  她略帶歉意地對老太太露出了一絲笑意,又輕聲道,“媳婦的一點淺見,讓母親見笑了。”

  老太太已是吸盡了一袋水煙,抬起眼來細細地打量著王氏,竟是無喜無怒,過了半晌,才似乎有些不情願地哼了一聲,偏頭吐出了一口煙圈,喝道,“說得好!這樣的事,沒扯到我們小五房也就算了,都扯到我們小五房了,我們還不肯出頭說話,將來到了地下,我老太婆怎麼有臉見當年的那些恩人!”

  善桐只覺得腦際嗡地一響,一瞬間融會貫通,她來來回回地看著母親,看著祖母,心中已是全明白了過來。一時間心中直是百感交集,又感到祖母老謀深算心事深沉似海,又感到世事真是錯綜複雜,世態炎涼,令人五味雜陳。可到了末了,耳邊也就只有一句話來回翻騰——

  母親的心術,實在是太厲害了!

  43、恍然

  自從母親讓自己幫助姐姐,領了這一樁在祖母身邊的差事起,善桐就留了心思,知道母親心底對一切都有了盤算。可當時在她想來,母親面臨的重重困境,竟似乎是一點出路都找不出來。姐姐的婚事,祖母的歡心,善榆、善梧之間的關係……個個幾乎都是死結,姐姐的婚事其實已經算是最容易處分的問題。善桐多次自忖,都覺得以自己的見識,實在是無法想出該如何應對這重重的難題。

  可母親眼下儼然是就用自己的布置,對這個問題做了最好的回答。

  多年心結,的確一朝難解,但母親和祖母之間又沒有解不開的生死大仇。水滴石穿,若又能夠抓住機會,這個結,也還是可以解得開的。

  只要祖母喜愛,只要祖母能和母親站在一起,姐姐的婚事又算什麼?祖母的本事有多大,善桐影影綽綽心裡也是有數的,她甚至依稀記得,祖母和桂家族裡的哪一位族人也有過交情,算得上是親戚……當年老人家在西北經商也算是有些名氣,交遊廣闊,哪裡是二房這樣初來乍到的人家可以比擬的。要聯繫到桂太太,把大姐紹介過去,在母親這裡恐怕是個難題,在祖母手上,不過是一袋水煙的工夫。

  可要得到祖母的喜愛,卻沒有那麼容易。不說別的,姐姐千好萬好,幾乎挑不出毛病的人,就因為頭回請安沒打扮好,就得了不是,在祖母跟前幾乎抬不起頭來,費盡心機到了現在,才得了一兩個好臉色。多年心結,只憑著殷勤小心就這樣解開祖母心底的不舒服——世上哪有這樣的美事!

  善桐一邊想,一邊又忍不住看了祖母一眼。此時她心底幾乎已經可以肯定,祖母之所以第一眼就不喜歡大姐,恐怕就是因為她是母親一手帶大,言行舉止,很有母親的風範。

  祖母這個人,真是什麼都好,就是太記仇了點……

  可就是此時此刻,這個最記仇的祖母,竟對母親叫了一聲好。現在正多少有些尷尬地對母親露出了笑臉……就別說自己,連三叔、四叔,三嬸、四嬸,都是一臉的訝異。

  善桐看在眼底,心裡更有數了:母親和祖母的這點心結,一家人面上不說,心底卻都是明白的。

  她心底一下又冒出了一個冷冷的聲音,好像一朵冰冷的浪花撲在臉頰上,留下了一道咸腥的痕跡:三嬸或者不論,以四嬸的性子,只怕是早就等著看母親的笑話兒了。

  善桐看了蕭氏一眼,忽然又覺得自己很有些不對,四嬸明明就在眼前,自己腦中卻還轉著這並不恭敬的想法……

  可就在內心深處,小姑娘也明白,以四嬸的為人,連三嬸的出身,只因為娘家有錢,都和她處成那樣。只怕她是巴不得母親吃癟,以便能讓她看看二房的熱鬧。畢竟……畢竟四嬸這個人就是這樣嘛!

  也就是因為四嬸這樣小氣,才給了母親可趁之機,什麼事都得有個比較,要不是四嬸,哪裡襯得出母親的好呀?尤其在這件事上,四嬸的小氣,尤其是母親最好的陪襯了。

  自打善桐記事以來,十三房的海鵬嬸就往小五房裡走動得勤快,說也古怪,祖母對她的臉色總是特別慈和,也總特別給海鵬嬸臉面。從前她以為祖母是看在鄰居份上,也是伸手不打笑臉人,可如今回頭這樣一想:只怕是海鵬嬸這孤苦的處境,勾動了老人家的心腸,讓老人家想到自己當年的境況。一樣是丈夫身體不好,一樣是要被貪財勢利的族人親戚們來擠兌,只是小五房有四個兒子,十三房卻只有一個女兒……

  看透了這一點,眼下的局勢,頓時是一目了然。

  的確,姑且不論他是否能和小五房對抗,宗房老四在十三房過繼的事上忌憚小五房,是沒有道理的。小五房的男丁雖然不少,但幾乎個個都是嫡子,大堂哥善檀不說了,那是嫡長孫,絕無過繼出去的可能;二堂哥善榕,是大伯母帶在身邊長大的嫡次子,據說寵得不得了,又遠在外地,怎可能拿他過繼;三堂哥善柏是三房獨子,自己的大哥善榆也是二房的嫡長子,五堂哥善桂是四房獨子,六哥善楠、七哥善梧雖然都是庶子,但母親肯定是從沒有過繼的念頭,按照家裡的境況,也根本用不著過繼。任誰對十三房的萬貫家財有想法,都不會是小五房。

  除非……除非小五房的老太太,是憐惜著十三房,是真的想要為十三房出個頭,管一管這閒事的。

  就是因為對祖母的性子了如指掌,善桐才幾乎是本能地執拗認定,祖母的確是想要為十三房出頭的。老人家這一輩子最介意的就是‘不能讓從前的恩人,以為我們出人頭地了,就換了做派’,可見得當年的往事,對她有多大的影響力。如今海鵬嬸的遭遇,又怎麼能不讓她想到從前的自己?

  可雖然祖母一向是說一不二,但與宗房鬧生分也不是說著玩的,老人家太獨斷專行,也難免遭到兒子、兒媳婦的埋怨。尤其四嬸又是這樣自掃門前雪的小氣性子,祖母行事,也不得不顧慮到小輩們的態度……

  就是因為有了這麼多的彎彎繞繞在內,祖母行事才會這樣出人意表。自己在十三房和善溫對上,非但沒有受到責怪,反而更得祖母歡心。大姐扇了善溫一巴掌,祖母的神色也是大見緩和,甚至在祖祠里,祖母是借題發揮,隱隱地說出了‘占著理就不怕出頭’這樣的話來。這話是說給十六房叔婆聽的之餘,只怕也有幾分是說給宗房四叔聽的吧。

  只要思緒通暢,曾經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幾乎是一個接一個地在善桐面前解出了自己的答案。善桐差一點就要長長地呻吟起來——她總算是明白大姐為什麼作風丕變,為什麼要掌摑善溫了。

  母親和大姐,只怕是早就摸透了祖母的心思了吧。

  要不然,依照母親的性子,又哪裡會對海鵬嬸如此別樣地客氣、禮遇,今兒個也決不會旗幟鮮明地支持祖母為十三房出頭:歸根到底,無非簡簡單單一句話,就是為了與祖母能更貼心一些!

  要不是有四嬸的全力相助,這差事恐怕還未必能完成得這樣出色呢……

  她又想到了母親對自己的教誨:妙在清濁兩可之間。算計在恰當的時候,也是一大助力。儘管這意味著母親是以兒媳婦的身份,來算計自己的婆母。意味著大姐是以孫女的身份,算計自己的祖母……

  善桐淡淡地出了口氣,她的心思又飄回了眼前的對話,她漫不經心地為祖母捶著腿彎,一邊聽著四嬸雖然經過極力壓抑,但依然隱含氣憤的抗辯,“宗房要這樣做事,是宗房自己的不是。咱們家雖說出了官,兩個哥哥也都爭氣,可和小四房比,還是差得遠兒了。母親,宗房這些年把小四房的大腿抱得很牢呢!有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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