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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村牆立起來,河水一澆就是冰坨子,砸都砸不爛的,要從岐山那邊翻進來,全都是羊腸小道,還得走兩三天。”善桐不假思索地道,“村裡的男丁也會輪番把守,要真有人進來,也是雙拳難敵四手。再等幾天,岐山縣、鳳翔府都會派人來解圍的。從前也有沒長眼的鬍子盯上過咱們,連村牆都沒立就被打跑了。那時候祖母還帶著三嬸、四嬸和我們,去給村兵們送飯呢。”

  西北存活並不如江南容易,真到了沒飯吃的時候還能打河鮮海鮮的主意,天氣又和暖,再冷的冬天熬一熬也就過去了。到了災年,西北是真有連糙根都吃盡了的時候,更別說漫漫冬日根本無處覓食,因此到了荒年,常有悍匪劫掠之事。一般人家的女眷就不說了——往往是膀大腰圓和男人一樣能幹,就是楊家村這樣的百年大族,家的小姐,也都有熟習騎術的,為的就是一旦有事不會成為家人負累。老太太以誥命之尊親自為村兵送飯,在江南肯定是駭人聽聞,善桐說來卻極為自然,好似根本不值一提。善櫻卻聽得張口結舌,又想了半日,才合掌道,“既然如此,那咱們也沒什麼好操心的,橫豎有村兵在,是出不了事的。”

  她又拿起針線,笑嘻嘻地眯著眼數起了針腳,容長臉兒上是一片寧恰:似乎只要有這句話在,即使真的有賊人來犯,這事——愛誰操心誰操心,反正也不管她的事,她是決不會操心的。

  善桐暗自翻了個白眼,她熟知妹妹的性格,索性也懶得再解說這鬥爭的兇險,也低下頭來,又胡亂地紮起了帕子。

  善榴卻是怔了半晌,忍不住嘆道,“和京城比起來,這裡真是另一個天地。”

  她就又托住了腮幫子,若有所思地望向了窗外,又過了一會,才幽幽地問善桐,“你說甘肅要比咱們更西一些,那裡的民風……是不是更、更悍勇啊?我聽說,窮一些的人家,甚至有兄弟共妻的。就是一般的村戶,家裡是個地主的,也都要跟著下地幹活……”

  一時回過神來,見妹妹好奇地看著自己,又忙遮掩道,“以後定西事情完了,爹要回蘭州去,我們也是要跟到任上去的——”

  善桐這才明白過來:姐姐是擔心蘭州乃是化外不毛之地,即使貴為四品人家的小姐,也要自己操持家務,劈柴燒水……

  沒有想到,素來是智珠在握的姐姐,也有這樣想當然的犯傻時候。善桐不禁就笑了,“有是肯定有的!不過像咱們這樣的人家,也輪不到主子們做活,你就把心往肚子裡安吧!”

  善榴頓時鬆了一口氣,她又拖著下巴出了一會兒神,才略帶苦澀地笑了笑,低下頭一針一線地做起了針線活兒。一時間屋內又靜了下來,只有善櫻手中那又快又准細聽之下極有韻律的嗤嗤穿布之聲,在炕桌上輕聲迴蕩。善桐又刺了幾針,卻是眼珠子亂轉心思浮動。聽到前院有了動靜,又隱隱聽到了母親那和藹的聲氣,她坐不住了,跳下炕道,“我去瞧瞧娘!”

  也不等善榴回話,便抓過斗篷往身上一披,掀帘子出了東稍間。

  走到窗下時,又不禁往裡看了看善榴。善桐望著姐姐秀麗的側臉,在心中立定了決心:姐姐的婚事,自己是一定要幫到底的。

  36、中意

  王氏的確是才從主屋回來。

  認了桂家的十八房這門親,這件事不大不小,以桂含沁的年紀和成就來說,似乎還不算大事,但要真的計較起這孩子真正的出身、人脈和世襲官職,這門親戚也不能等閒視之。至少對王氏來說,這一門親就很有些用處,只是她也和老太太一樣,實在是讀不懂老九房的做法。

  要真是願意提拔庶子……那也沒有這樣提拔的,再怎麼說都是五品的官職。不說別的,當時聽人唱名,嫡次子身上也才是六品的功名呢。當然,這銜下的兵足不足,那還是兩說的事。可這權足不足,還不是桂元帥一句話?庶弟壓過了嫡次子,不成體統不說,兩人之間也很難處好關係,桂太太這是愛庶子呢,還是害庶子呢?

  更別提婆婆說了,孩子是在天水長大的,由她去世侄女馬真的陪嫁四紅一手帶大,和老九房之間感情說不上親近……這就更奇怪了,冒了族人的議論把孩子過繼過去,為的就是將桂家內部的權力儘量集中到老九房,可這樣不管不顧,又不是親兒子,到底隔了一層,人家心底就不會有自己的打算?

  就是因為怎麼都想不透,王氏前思後想,也得出了和婆婆一樣的結論:這個桂太太,或許並不像眾人滿口夸的那樣公正賢明,桂家老九房內部,沒準也有些自己不知道的故事。

  雖說含沁的生母一早就過世了,也從沒聽說老九房出過什麼紅姨娘,但畢竟西安隔得遠,也許消息沒傳過來也是有的……就不知道老帥是有多偏心庶子了,其實偏心些也不要緊,最要緊不要太忽略嫡子,讓桂二少沒了著落。那這門親事,就有些不妥當了。

  她心不在焉地在炕邊落座,又和望江說了幾句話,得知孩子們已經都回了院子,不過在途中竟見了諸燕生,還都到外九房坐了坐,聽諸燕生說了諸家村遇險的事,心中就是一動。

  善榴素來謹言慎行,孩子們不懂事胡亂串門是一回事,她怎麼也跟著進了外九房?

  按照她的性子,就算外九房的人往死里拉她,有年輕外男在,怎麼都會迴避了先回院子裡的……

  正在這樣想著,就聽得門帘一動,伴著一陣冷風,三妞卷進了屋子裡,一下就撲到了王氏懷裡,呢聲道,“娘您回來啦。”

  王氏將女兒摟了個正著,心中一下滿是柔情,所有的煩惱與算計一下似乎都消融在了善桐的聲氣里。她嗅了嗅女兒的脖頸,笑著說,“是啊,回來了,回來收拾你這個臭烘烘的小妞妞——昨晚吃完飯,沒洗漱就睡著了吧?這一身的酒菜味道!”

  善桐這才想起來,自己惦記著洗澡洗頭,只是被諸事一岔又想到了祖母昨晚的對話,一時居然忘了。她忙央求母親,“娘,您好久沒親自打發我洗澡了。

  一邊說,一邊扳住了母親的脖子,輕聲道,“我還有話要和您說呢!”

  忙了這一陣子,終於把村裡的人家都應酬完了,只有家裡的年事需要預備。不過二老爺不回來過年,王氏的事一下就少了不少,反正大年夜是肯定要到祖屋守歲的,這裡的雜事望江自然會安排。她尋思了一番,想到自己也的確很久沒和三妞親近了,今日除了桂含沁上門認親之外,也沒有多少事,便笑道,“好,你就是沒話和我說,娘也打發你洗澡。”

  一邊說,一邊就吩咐望江拎水,又讓幾個丫頭在地上鋪了油布,扛了浴盆拉起帘子,幫妞妞兒脫了衣服——因燒炕,熱水是現成的,因此一會就全得了。她挽起袖子,令妞妞兒趴在盆邊,擰了絲瓜瓤為她擦背,一邊擦一邊笑道,“我們三妞還真是個孩子,肚子脹鼓鼓的,和小寶寶一樣。”

  其實善桐身上臉上都沒有幾兩肉,只是在外九房吃了些糖果糕點,肚子一帶就不大平整。聽到母親這樣說,她一下沉到浴桶里,不肯讓王氏看她的前半邊身子,撒了一回嬌才笑道,“娘再笑我,人家不和你說那件事兒了。”

  一邊撒嬌,一邊就把老太太前兒所說的那一番話,複述給王氏聽了。“看祖母的意思,還是更中意諸家呢,倒似乎並不覺得桂家是姐姐的良配。”

  王氏手下的動作早已經緩了下來,她一邊為女兒擦洗脖梗、腋下等孩子自己時常疏漏的角落,一邊已是咬著唇沉思了起來。善桐看母親犯了沉吟,便又道,“今早姐姐和諸大哥不是見了一面麼?我看姐姐倒不是很喜歡他。”

  她又把自己試探姐姐的幾句話備細告訴給母親知道,“我想,姐姐要是真中意諸大哥,怎麼會連他長得俊俏不俊俏都不知道呢……”

  當然,一門親事成不成,和女兒家自己的喜歡似乎沒有太多的關係。但善桐自小在楊家村長大,在她心中,女兒家喜歡誰不喜歡誰,那都是慡慡快快的。西北還真有女兒自己看中了誰家的二郎,父母上門提親的。因此她心裡還是把姐姐的喜歡看得很重,鄭重告訴了王氏,又眨巴著眼睛,祈盼地看著王氏,低聲道,“我想,祖母就算再喜歡諸大哥,姐姐要是不喜歡——”

  王氏卻有幾分不以為然,她淡淡地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諸公子也不是不好,只是的確不如桂家……”

  見三妞瞪大了眼,好像並不明白自己的意思,她嘆了口氣,輕聲道,“孩子,你也不是不知道,你祖母心裡,是從來沒有覺得當年的事,是樁憾事,沒覺得你哥哥他……”

  她有些說不下去了,所幸善桐也明白了母親的意思,見母親語塞,便想要主動為母親補完,“不知道哥哥他……”

  話到了嘴邊,這個傻字卻似乎有千斤的重,母女倆面面相覷,竟都沒有誰把這個字給說出口來。

  王氏輕嘆了一聲,跳過了這話,續道,“若是不想著你哥哥,諸家這門親事的確不錯。和我們也算是門當戶對,又是長子,諸公子也有能力,人又穩重……只是要想到你哥哥,諸家就遠了一些,說到根基,也不如桂家根深葉茂。再說……”

  再說,諸總兵雖然官職不小,但和兵馬大元帥比,始終少了三分的威勢。和桂家親事如果能成,善榴算是高嫁,不但對父親的前程有所裨益,以後在娘家說話,也就更有分量了。

  從前是犯愁和桂家沒有親戚往來,還想著是不是能走慕容氏的路子,輾轉託姑奶奶說親,只是又怕新婚燕爾,人家也不知道小五房的底細,不敢貿然說媒。現在倒好了,現成的桂含沁就是親戚,這孩子自己當然還不能說親了。可也是條路子——只是含春究竟小了,現在西北又有戰事,該怎麼辦這件事還得費點周章。

  王氏不禁皺起眉頭,她發覺要辦成這件事,沒準還需要老太太出馬,從她多年來積攢的人脈中,尋覓一條合適的路子。桂含沁雖然是兩頭的親戚,但畢竟年紀小不說,和老九房的關係未必太融洽,從他那裡摸一摸老九房的底可以,要將女兒的優點展示給桂太太,要想方設法促成這樁婚事,還是不大妥當。

  可老太太的性子自己是再清楚不過的了,自己沒看上諸燕生不要緊,能說出個子丑寅卯來,老人家也未必會生氣,只是這子丑寅卯自己又說不出。或者說,說不出也等於是說得出了。老人家一不高興,指不定又撂開手不管這門親事,要請她出面,那是難比登天……

  當年的那件事,真是一輩子都扯不開的心結。走到今天,已經不是自己還含不含怨恨的事了……說不得,還得指望妞妞兒這裡能不能出點力,試著讓老人家的態度緩和上一分半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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