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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等桂含沁答話,她又有了些疑惑,“可你這一向也沒住西安,這一次借糧他們怎麼又把你帶來了?”

  這一下,桂含沁臉上有了些笑影子,“回姨婆的話,我身上畢竟帶了五品的官嘛……”

  老太太怔了怔,一時間還沒回過味來,倒是善桐明白得早一語道破,“祖母,扯虎皮拉大旗嘛,旗子越大那當然越好嘍。”她這才哈哈大笑,連連拍著大腿,興味十足地道,“有意思,你父——你叔父是著急成什麼樣子了,連你這個五品官,都拿出來嚇人了。”

  話沒說完,她又怔住了一會,尋思了許久,才緩緩地道,“嗯,你生母也捨得把你那么小就過給十八房?你回天水的時候,也就是兩三歲吧?”

  桂含沁頓了頓,他揉了揉鼻子——這動作還帶了一點未褪的稚氣,又調整了一下坐姿,才慢慢道。“老九房叔母倒不是我的生母,我是庶出,生母在兩歲時過世,待得母親彌留時才過繼進的十八房。”

  一邊說,他一邊慢慢抬起頭來,迎視著老太太,神色坦然,不見一點忐忑之色。

  老太太的臉色卻一下變得極為難看。就是善桐和善檀,一時都是滿臉的錯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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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過繼的事,因為牽扯到的利益一般不小,所以有形無形的忌諱很多。宗房插手本來就不應該,還是拿個庶子過繼進來,實在是有欺人太甚的嫌疑。如果這樣的事在楊家村出現,宗房的脊梁骨都能被人戳斷了,威信自此蕩然無存,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這道理連善桐都明白,宗房講的就是公允,哪有這樣不要臉地往自家摟東西的。就是要過繼,怎麼也得用嫡子過繼,用庶子過繼成嫡子繼承香火,這雖然似乎並不犯國法,也許也不犯桂家自己的族規,但話說出去,總是太不好聽……

  她忽然間似乎就明白了桂含沁所說那句話的意思,明白了他為什麼那樣不要臉,為什麼把賠不是看做是最清慡簡單的一件事兒。

  見祖母的神色越來越沉,桂含沁卻還是泰然自若似乎並不明白老人家的不快,善桐心裡一下又多了一重擔心:嫡庶之分,祖母似乎一向都看得很重,雖然她對三叔倒是很好,但——

  她不禁細想,便脫口而出,“從小就被過繼出去,又要到天水長大……含沁哥身邊都是誰在照顧?”

  她本來還很生疏地叫桂含沁為世兄或者臭小子的,此時卻脫口而出,喚了一聲含沁哥。

  桂含沁神色一動,他慢慢地道,“是由先母身邊的陪嫁,當年叫做四紅,現在換作紅媽媽的一位老媽媽帶大。家境不大寬裕,養不起太多下人,除了紅媽媽外,家裡也沒有太多使喚人了。”

  老太太的神色又漸漸地寬和了下來,善檀藉機道,“祖母,恐怕可以擺飯了。”

  這邊把話題岔開,剛好張姑姑也進來擺方桌,老太太遲疑了一會,又看了桂含沁幾眼,見他眼觀鼻鼻觀心,似乎對自己的任何反應都已經有所準備。心下倒不由得一凜。

  小小年紀進退得宜,深知世故不說,靈活至此,卻又能靜得下來,甚至還不乏傲氣。此子將來或者受身份所累,無法開創太大的局面,但守成是綽綽有餘的了。

  怎麼說都是五品的功名,親爹又是桂老帥……

  “從前的事,不說了!”她淡淡地道,“四紅自小伺候在你母親身邊,是兩輩子的老人了。你要多尊重她些,這一次回到天水,就說我身邊的王嬤嬤惦記她了,讓她有空過來楊家村走走親戚!”

  見桂含沁神色坦然,並不因這句話有所惶恐,她暗暗點頭,又給善檀使了個眼色。善檀忙笑道,“吃飯吃飯,祖母——您別一見表弟,就板起臉來訓他。”

  善桐見祖母話頭活動,忙拉著老太太問,“從前沒提起來居然不知道,居然您還有個表姨孫呢,哎呀,這輩分可把我鬧糊塗啦。”

  “你們的親戚也不算遠!”老太太藉機下台,起身坐到桌前,讓桂含沁在自己對面坐了,孫子孫女左右打橫陪坐,一邊道,“他去世的母親真真是我四侄女。不過當年那場大亂後沒有多久,含沁的外祖父外祖母都去世了。”

  老太太出身的馬家本來也是名門望族,只是當時北戎大舉入侵,燒殺擄掠屠了好幾個村子,又擄走不少漢人為奴,馬家雖然有人逃得生天,但更多的人就此失去了消息。老太太自己的哥哥嫂嫂死於那一役眾人倒都是聽說過的。提到此事,眾人神色都不禁一暗,老太太喝了小半杯酒,才續道,“真真那時候才剛到十歲,唉,我這個當姑姑的也不爭氣,自己也難沒能幫到侄女……她是被她哥哥養大的,沒想到一轉眼去世已經八年。含沁唯獨僅剩那個舅舅,五年前去西域做買賣一去也不曾回來——他一走沒有多久,北戎割裂商道封了路,連音信都斷絕了,也不知道他人是否平安……”

  當時生活在西北的邊民,哪一個的家史說來都充滿血淚,眾人反倒也漸漸習慣,彼此唏噓了一番,桂含沁便首先舉杯道,“今日來楊家村反而認了親人,因母親去世得早,鳳翔和天水究竟也有一段路。雖說知道有個姨婆在楊家村,一直也沒能聯繫問好,是姨孫的不是,姨孫先罰一杯,再敬姨婆一杯,當認親了!”

  此時此刻,他臉上倒又泛起了那嬉皮笑臉油滑無謂的表情,不等老太太說話,自己一揚手一杯已經落肚,又雙膝落地,給老太太磕了個頭,恭敬地道,“姨孫見過姨婆,含沁自小孤苦,日後還要請姨婆多多教誨照顧!”

  以他的年紀,喝酒居然這般慡快,行事作風實在是乾淨利落。只可惜,匪氣還是重了……

  可不論如何,也是桂家的一房之主,不說別的,大姑娘的婚事……

  老太太心底無數想法一閃即逝,她唇邊罕見地露出了笑意,彎下腰親自扶起桂含沁,道,“喝了這杯酒,姨婆就把你當自己人了!你大表舅在安徽,二表舅就在定西,也不知道你見過沒有——沒見過日後引見!三表舅、四表舅都在家,一會兒吃完飯大家進來從容拜見改口——”

  一邊說,一邊指了指善檀、善桐,道,“現在都先改口了,且叫著再說!”

  桂含沁頓時就又滿上了酒,起身敬善檀,“表弟見過大表哥!”

  善檀也不客氣,坐著受了含沁的禮,見含沁喝得慡快,一仰脖子也是一飲而盡。老太太見他喝酒慡快,眉頭一挑倒也有幾分得意,善桐本來正轉著眼珠子出神來著,等桂含沁含笑給她斟了一杯酒,才跳起來道,“哎呀,表哥,是我來敬你才對嘛——”

  她忙搶過酒壺為桂含沁滿滿倒了一杯酒,一邊倒,一邊笑道,“嗯,斟得滿一些,表哥多喝些!”等斟滿了才響起來,一拍腦門呆呆地道,“可,可我不喝酒……”

  打從老太太起,連最穩重的善檀,都被妞妞兒逗得大笑起來。屋內的氣氛頓時滿是寧馨歡快,桂含沁一邊揉著肚子,一邊擦著眼淚,他笑著說,“不要緊,那我喝一杯,表妹喝一口。”

  他又端著杯子看了善桐一眼,沖她眨了眨眼,低聲道,“來,表哥謝謝表妹了!”

  一邊說,一邊已經是一飲而盡。善桐連停都來不及叫,桂含沁已經翻過杯子,示意自己沒有養魚。小姑娘急得手足無措,看看祖母又看看桂含沁,一咬牙道,“這不喝完也太失禮了……祖母——”

  “西北兒女,怎麼能不喝酒?”老太太不以為意,“橫豎也是果酒,甜絲絲的沒什麼勁兒,你喝一杯吧。”

  善桐於是深吸一口氣,又端起酒杯,一下滿滿地飲了一杯,咂了咂嘴還沒有回過味來,剛笑道,“甜甜的蠻好喝的嘛!”

  話音剛落,只覺得天旋地轉,眼前一黑,已經不省人事。

  33、親事

  也不知過了多久,善桐這才漸漸醒轉,只覺得頭疼得厲害,稍微一動就有些暈暈的,她左右翻動了幾下,睜眼又揉了揉眼眶,這才發覺自己就睡在堂屋裡間的條炕上,而油燈尚且沒熄,祖母也根本沒有躺倒,依然盤坐在炕前。因炕大,正好就擋住了自己的上半身。她也看不見炕邊還坐了誰,一時間只聽到祖母低沉的聲音道,“老九房的行事真是讓人看都看不透……”

  還殘留在善桐腦中的睡意一下就消散了開去,她稍稍挪動了一下,更湊近了炕外,凝神聽了起來。

  “可不是,這事還是透了古怪。”卻是張姑姑的聲音——善桐心中不禁有些說不出的滋味:三嬸四嬸人就在院子裡,可是這樣的事,祖母卻寧願和張姑姑商量……“雖說天水隔得遠,西安也不近,但這幾十年來我們可從來沒聽說過老九房的不是。都說老九房太太是最公正最嚴明,深明大義又厚道大度的當家太太,怎麼這樣的當家太太會操辦出這樣的事來?庶子過繼承嗣,真是不好聽!”

  祖母又沉默了片刻,善桐聽到了清脆的碗碟碰撞聲,過了一會,她才道,“這是一回事,庶子過繼且不說了。你聽他的口氣,到天水的時候頂多就是五六歲,他今年十三,真真去世八年……五六歲的孩子才剛記事就被送到天水。這些年來和老九房不疏遠也是疏遠了,這個五品官她是費盡心機謀到手了,又送出老九房去?看不透,實在是看不透。”

  張姑姑也嗯了一聲,她低聲道,“伺候您抽一袋煙?”

  緊接著就是打火石的聲音,與水菸袋輕輕磕著桌邊的碰撞聲。長長的安靜之後,水煙那甜絲絲又帶了辣味的煙霧飄進了善桐鼻端,祖母的聲音也跟著傳了過來。“不管怎麼說,這門親戚能認還是認了。他一個孤兒,在天水住著,人家看著老九房的面子不來擠他就不錯了。要怎麼金尊玉貴的長大那也是沒有的事。桂家內里的明爭暗鬥,我不信會比我們楊家好看到哪裡去。能聯絡上這門親,他是求之不得,我們……”

  她沒有說完,張姑姑已經插嘴進來,“年紀畢竟小了!能起到多少用處,還是難說的……您要是想和老九房結親,恐怕還得找找別的路子。看看桂太太的意思。”

  “老九房我們是高攀不起。”老太太毫不猶豫地道,“人家是二品大員實權元帥,嫡長子不必說了,自然是門當戶對的人家。小四房那邊的嫡長孫女要是沒有說親,兩邊聯姻倒也是美事一樁。就是嫡次子,恐怕桂太太都看不上善榴,倒是善桃也許能說這一門親。”

  張姑姑似乎有幾分不以為然,“咱們也是正四品的人家呢……”

  “這不是正四品不正四品。”老太太略略抬高了語調。“海清在西北做糧道已經是走了武將這條路了,在西北耍槍桿子的,哪個不要看桂家臉色行事?他要是還在京城做翰林,這門親事倒是說得的。現在這樣,大姑娘過去了也沒有底氣……嫁妝要不夠沉,更壓不住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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