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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想這一睜眼,卻撞進了一片溫存之中。

  老太太唇邊已經含上了笑意,她緩緩道,“好,好,不想這滿堂子孫,卻是三妞最像我老婆子。”

  17、迷霧

  善桐眨著眼,還沒有回過味來,尚且有些暈暈乎乎的,要不是聽得真真的,她真想追問一句——“祖母,您說真的?”可沒等她回過神來,老太太就又開了腔。

  “可你畢竟年紀還小,行事還是失了分寸。”老太太不緊不慢地啜了一口茶,又嗯了一聲,“還不起來說話?”

  她略帶心疼地責怪起了善桐,“要跪,也該跪到炕頭上,那兒暖呢。這冰冷的地,把你的膝蓋凍壞了可怎麼是好?”

  善桐囁嚅道,“我……我……”

  見祖母沒有說話的意思,她終於忍不住問道,“祖母,我錯在哪裡?”

  老太太就欣慰地笑了。

  說三妞像自己,真是不假。

  滿屋子的子子孫孫,自己最寵的那還是長房長孫善檀了,可就是善檀,自己一板起臉來,也是怎麼說怎麼是,決不會和自己犟嘴。背地裡或者自行其是,或者聽了自己的安排,總之是從不會在明面上和自己發生衝突的。

  老太太心裡也有數——這也是因為孫子孝順,不願在言語上忤逆了自己,讓自己老了老了,還要生起閒氣。連善檀尚且如此,老三老四就更不用說了。老大老二自己是用心教養的,對自己只有更尊重更敬畏,在這個家裡,自己多年來是沒有聽到過一個不字了。

  嘿嘿,可自己又不是聖人,就是聖人孔夫子,就沒有錯的時候了?

  倒是三妞有幾分自己年輕時候的樣子,別看年紀小,可那急公好義仗義執言的性子,竟是和她母親她父親一點都不一樣。就是被自己嚇成了這樣,也不肯委曲求全,認了這不該認的錯……

  人心都是偏的,就算老太太從前看善桐,不過是看著一個可愛的小孫女,此時覺得善桐和自己的性子最是相像之後,她看善桐,就又多了三分親近,與三分原本並不存在的期望。

  孩子還小,行事難免有些不妥當,但心思是正的,這就很好。

  她一時間就又出起了神,心不在焉地考慮起了二房的將來。

  誰叫榆哥……總要把善桐調.教出來了,將來自己百年,才能放心撒手。

  人老了心事就多,彎彎繞繞的利害關係,好像一張蛛網,張在老太太心頭,她又出了一回神,在心中回味起了多年前的往事……也不知過了多久,才驚醒過來,有些自失地沖善桐笑了笑,摸了摸她的頭頂心,淡淡地道,“老七房那一窩無賴,打十三房的主意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雖說這是他們兩房的事,我們隔房的不好多管,還是要宗房發話,更加名正言順。但不平則鳴,遇到這樣顛倒黑白欺凌弱小的事,咱們小五房見到了就不能不管。否則豈不是辜負了當年親戚朋友們為咱們說話的好意?鵬嬸子把什麼話都和我說了,你做得很好,不愧是小五房的孫女。”

  善桐小時候野得厲害,不大懂事,成天只知道傻玩。到了京城之後,雖然心智發展,漸漸的自然明白是非,但頭頂有善榴這個老成持重的大家閨秀壓著,王氏又是個嚴母,平時竟很少聽到這樣貼心的誇獎,一時間倒是有了幾分羞赧,但她沒有出聲,而是眨巴著眼望著祖母,又等了一會,才聽老太太續道。

  “但你要記住,這世上最不能得罪的就是小人。別看咱們家出了兩個官,男丁也不少,在族裡說話聲音響亮。老七房是一個官沒有,還窮得掉渣……但正因為他們窮,他們無賴,就更不能把他們往死里得罪了。凡事是得饒人處且饒人,你出面呵斥善溫,挑明身份把他嚇走。已經為你鵬嬸子分憂解難,又何必還要追出去扔藥?這一下他面子是跌到老家了,心底對你的怨恨,也自然就更濃了。捨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他要認真和你找起事來,雖然我們也不怕事,但終究是個麻煩。”

  老太太的聲音就漸漸地凝重起來,又慢慢地道,“祖母從來都把你當成個孩子,也沒有教你為人處事的意思。倒真是有些老糊塗了,你人聰明又機靈,雖然年紀小,卻已經懂事。祖母教你的第一件事,就是一句很軟的話——做事不要做絕了,什麼時候都放人一馬,才是大家大族的做派。”

  見善桐若有所思,卻沒有馬上答話,老太太又是滿意地一笑。

  這麼大把年紀了,眼力之毒無需多言,善桐一個小孩子,心裡的彎彎繞繞,大略也瞞不過她。要是善桐順口應了,老太太只怕還有些不高興,現在她懂得尋思這話里的意思了,反而顯見得是將這話給聽進了心裡。

  “可……”善桐又囁嚅起來,她有些不好意思,靠到祖母懷裡伏了一會,才低聲道,“可要是忍、忍不住呢……”

  “忍不住也要忍。”老太太頓時板起臉來,“百忍成鋼,人世間不平的事很多。今天老七房家裡沒有官,不得不受我們的轄制。如若今日老七房家出了一個大官,如若是小四房家中出了這麼一個無賴,你不忍怎麼辦?到那時,你能忍得住嗎?”

  善桐尋思了一會,便點了點頭,扳著老太太的脖子笑道,“忍得住,我都能向二姨娘賠不是了,還有什麼忍不住的。”

  “這就是了,你不得不低頭的時候能忍得住,為什麼能夠放人一馬的時候忍不住呢?”老太太就柔聲教導善桐,“得饒人處且饒人,就是因為看一個人厚道不厚道,就得看他在能饒人的時候,到底饒不饒人。”

  善桐一下就想到了王氏的話。

  這樣看來,得理不饒人,的確是失於厚道……

  她又尋思了片刻,才認真地道,“祖母的教誨,三妞記下了。往後再遇到這樣的事兒,絕不會趕盡殺絕。”

  真是孺子可教,孺子可教!

  老太太心中一片暖意,不由得就將善桐攬進懷中,喃喃地道,“若三妞是個男孩……”

  唉,若善桐是個男孩兒,二房的路,就要順得多了。

  她斷了話頭,又摟了善桐一會,和她說了幾句閒話,才問,“梧哥這一向在家,都做什麼?”

  善桐心中還回味著祖母的教誨,聽到老太太這一問,不疑有他,便笑道,“三——七哥一向在家就是專心讀書的,頂多是在小考前,會抓榆哥過來補一補功課。平時都很少出來玩,這一次臘月過後要進宗學,唯恐被先生小瞧,這幾天都在家溫習功課呢。”

  老太太面色一動,“抓榆哥溫習功課?”

  善桐笑著點了點頭,“要不然呀,我們家善榆大少爺上課也不聽,回家也不讀書的,又怎麼能逃過夫子的戒尺呢?”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老太太面色不禁又是一沉,靜默了半晌,才淡淡地道,“你娘也真是心大,庶子們管教得那樣嚴厲,唯獨一個嫡長子反倒不管不顧的,由得他到處去野。”

  雖說這語調是淡淡的,但個中不滿,聽在善桐耳中卻無異於一個驚雷。她連忙為母親分辨,“也不是不管,就是……就是哥哥又結巴,手又抖,小楷寫得像糙書,爹說這個樣子,就算中了進士也不能當官。更別說……”

  更別說榆哥看書久了,就頭暈想吐,若要強迫他再讀下去,是真的會嘔吐出來。王氏在京城試過幾回,又延請名醫瞧過,也都束手無策,無計可施之下,也只有放任榆哥玩樂了。

  當年那樣聰明的孩子……

  老太太乾枯的手指,不由得又捏住了腕間的佛珠。她閉上眼不再說話,老半天才慢慢地道,“快到中午了,你叫善檀進來吃飯吧。吃完飯讓你張姑姑送你回去,以後進進出出也別一個人走,畢竟年紀大了,身邊帶個丫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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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過中飯,老太太要歇午覺,善桐無事可做,雖然按例也都是回家去睡午覺和母親姐姐閒話的,但今日鬧出事情,她很怕母親再行管教,因此磨磨蹭蹭的只是不願意走。張姑姑卻是也要休息的,等了善桐一會兒,失去耐心,便半是請半是拖,將善桐送回了二房院子裡,緊趕著就迴轉小五房去打盹兒了。

  善桐雖然想要直接回屋,躲開母親可能的教誨與懲戒,但心中也知道這不過是掩耳盜鈴。雖然一步一磨蹭,但畢竟還是進了堂屋東次間,站在門口探進頭去,窺視著母親的動靜。

  冬日天短,王氏又忙,她沒有睡午覺的習慣,正和善榴兩個人在炕上對坐著說話,見到善桐進來,兩母女面上都似笑非笑的,倒讓三姑娘心底有了些慌張。這探進了屋內的半邊身子,又慢慢地往回縮了縮。王氏倒是一陣好笑,她不冷不熱地道,“回來了就進來吧,這樣扭捏作態,小家子氣。”

  善桐卻熟知王氏的語氣,深知母親這樣說話,多半是沒有惱她。她一下高興起來,奔進屋內就撲到善榴懷裡,藏起半邊臉看著母親,笑道,“娘,你都知道啦?”

  王氏沒好氣地看了善桐一眼,卻沒有搭理她。善榴便笑道,“傻丫頭,村子就這麼大地方,一傳十十傳百,閒話傳得快得很。娘一大早都在走親戚,還沒走到一半,消息就長著腿攆上來了。你還當我們是活在什麼地方,閒話都傳不開的?”

  善桐這才回過味來,知道自己犯了傻,她不好意思地笑了。又向母親和姐姐誇耀,“祖母誇我來著呢!”

  王氏神色一動,卻並未露出多少訝異,只是哦了一聲,“你仔細說說?”

  善榴卻立刻犯起了沉吟,攬著妹妹的手都緊了緊,直到善桐開了口,她才猛地回過神來,聽善桐口說手比,將在十三房裡發生的那幾件事都說完了,又把老太太對她說的那些話兒都背了一遍。心中實在感慨萬千,又沉默了半晌,才慢慢地道,“娘……妞妞兒,可真是咱們二房的一員福將。”

  王氏和善榴這一次卻沒有想到一塊兒,她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早就告訴你,老太太看到十三房,就想到了當年的自己。家產又多,主事的男人又病弱不頂用。當年她有四個兒子還好,如今十三房只有一個女兒,還不得被逼到什麼地步?十三房的事,她是早就想出來說話了,妞妞兒這一鬧,反倒給了她插手的藉口……”

  她一邊想一邊說,倒是沒有顧慮到善桐就在一邊,直到善榴輕輕地咳嗽了一聲,才回過神來叮囑善桐,“這話可不要往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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