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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到王氏這麼一問,她自然上前說了幾句善櫻的病情。聽得這孩子如今已經接近痊癒,眾人都十分高興。善桐拍手道,“櫻娘這一番是吃苦了,待她出來,可要好好補一補身子。”

  大姨娘忙道,“這也不是瞎補的,還得看大夫是怎麼說的。”如此又說了幾句家常,王氏便吩咐善桐,“披上斗篷,咱們給老太太請安去。”

  善桐才站起身來,便聽得銅環響處——是有人叩響了院門。

  王氏等人從京城回來,起身其實要較西北一般居民更早一些,此時天色才曙,屋外行人不多,院門根本還沒有開鎖。聽得門響,眾人倒都有了幾分詫異。院子裡自然有人開了門看時,卻是張姑姑帶了一個小丫鬟進了院子:這小丫鬟背上還背了個大簍子。

  眾人隔著窗戶,都見著那大簍子裡是整整一簍翠綠芽黃的大白菜,其上甚至還冒著蒸騰熱氣,就都知道這是窖藏的貨色。又見到那紅的是南邊來的辣椒,灰撲撲的是近年來才傳過來的洋紅薯,還有一條條綠色的脆黃瓜,雪白的冬筍口蘑……縱使是王氏,都不禁咽了咽口水。西北冬日鮮蔬難得。這一大筐蔬菜,就是送給西北總督衙門都不算失禮了。

  望江不待王氏吩咐,早笑著迎出了院子,和張姑姑說了幾句話,便將小丫頭引到廚房去了。這邊張姑姑昂然進來給王氏請過安,又同幾個少爺小姐互相問了好,這才清了清嗓子,道,“二太太您才安頓下來,什麼事兒也都顧不上安排,想必這幾天家下的哥兒姐兒,吃這些牛羊肉也吃得膩了。這是老太太給孫兒孫女們加餐的。老太太還說,今年您們來得晚,沒有能窖藏起蔬菜,也沒有讓孩子們頓頓吃肉的道理。不過家裡窖遠,這見天的送呢也不是辦法——家裡沒有那樣多的菜,也只有隔三差五地送幾次過來給孩子們打牙祭了。不過眼看著就開春,今冬忍一忍也就過去了。今日送來的這一筐子菜,就給孫少爺孫小姐們加餐吧。”

  說到孫少爺、孫小姐時,張姑姑格外加重了語氣。也不等王氏說話,又道。

  “老太太又說了,別人猶可,妞妞兒年紀小又嬌氣,從前冬天跟在老太太身邊,也是專挑些素菜吃,恐怕是吃不慣淨葷——就讓妞妞兒跟著她吃到開春,再回您這裡吃飯吧。”

  說完了這一番話,張姑姑又看了二姨娘一眼,便又福身告退。

  連王氏一時間都不知道說什麼好,張了張口,又閉上嘴,只是吩咐望江,“送張姑姑出去吧!”

  她又看了二姨娘一眼,見二姨娘一臉的通紅,心下也不由得有了幾分快意,想了想,又自失地一笑,對榆哥道,“既然祖母發話送了些好吃的來,今兒中午就吃餃子吧。嗯,楠哥愛吃大白菜羊肉餡的,梧哥愛吃素餡的,咱們家大妞稀罕吃三鮮餡——有了冬筍白菜還有口蘑,倒也能應付下來了。榆哥喜歡吃什麼餡兒的?”

  榆哥慎重考慮了半晌,才緩緩道,“我……我愛吃全肉餡的。”

  善桐見王氏難得一愣,不禁又噗嗤一聲,笑得彎了腰。

  善榴卻是目光連閃,和母親交換了一個眼色,這才意味深長地拍了拍善桐的肩膀,催促道。“還不穿斗篷?眼看著就要誤了請安的時辰了!”

  10、眼力

  昨日裡王氏帶著善榴去主屋請安時,身邊還帶了兩個丫鬟隨侍。雖然沒有乘車乘轎,但官宦夫人的氣勢架子始終還在。可也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今次她身邊就只帶瞭望江這一個媳婦兒,自己竟是親自牽起了善桐的手,就好像一般出門閒步的村婦一般,如此安步當車地出了院子。

  楊家村一大早倒是熱鬧,街頭巷尾,處處都有人進進出出。不是到河邊去買早飯的,就是攥了錢去河邊割肉回家做菜的。因為二房這所院子靠近內圍,當初規劃得也好,因此竟也說得上是街道整潔行人鮮亮,與其說是一般的鄉村,倒不如說是個富裕寧靜的小鎮子。王氏牽著善榴的手款款走了幾步,便有人認出她來,上前問好。如此熱熱鬧鬧地進了主屋,已是天色大亮,老太太也正袖著手在院子裡踱步,見到兒媳孫女過來,沖她們點了點頭,便率先回身進屋。

  西北天亮得晚,天氣又冷,請安就不擺在早飯前,而是擺在了飯後。王氏母女維持了京城的習慣,起得早,飯吃得也早,雖然住得遠,但到得反而最早。兩母女待得老太太在炕上坐定了,收拾衣裳一個福身一個磕頭,給老太太行過了禮。王氏才略帶羞澀地謝過了老太太,“還是娘想得周到,從京城過來,一路忙亂,路又不好走,居然沒想著早派個人來開了窖,好歹窖些蔬果下去。要不是娘有心分潤,可不是拿著錢也不知道上哪兒買了。”

  西北不比京城,京城捏著錢什麼東西沒有?西北就不一樣了,地廣人稀生意本就難做,尤其是楊家村一帶,家家戶戶進了冬自然會窖藏蔬菜,有要外買的,也是時鮮的洞子貨。要買個大白菜,反而是無處尋覓。王氏這句話,倒是體現出了她是個當家的主母。

  老太太一撩眼皮,本要說話,望了善桐一眼,見她滿面歡容,心下倒是一軟,就將話吞了嗓子裡,咳嗽了幾聲,又道。“你們送信也遲,本來多窖個一兩千斤白菜啊,洋薯啊,也就是一句話的事兒。偏偏這邊才封了窖,那邊信才到。再要開進去,反而一窖的東西都該壞了。當時又來不及物色房子,說不得今冬大家都少吃一點,也就一兩個月就開春了。”

  她掃了王氏幾眼,見她和善桐打扮得都很樸素,王氏自己身為四品夫人,不過是一件灰鼠斗篷,毛也一般。善桐更是一身的棉衣,看著和楊家村常見的小女孩兒沒有半點不同。便又滿意地點了點頭,磕了磕桌子,慢慢地道,“本來也就該給你送來的,事情一多,忙著就忘了。昨兒聽說你們買了那什麼暖房裡出的洞子貨嘗鮮,我這才想起來這碼子事。這不就趕著叫老三媳婦收拾了一大背簍,給你們送去了?以後你們也別買菜買肉了,老三媳婦每天早上會收拾魚肉給你們送去。”

  是不是自己不買洞子貨,老太太就不送,這就是千古之謎了。王氏倒也不大在意這個小小的釘子,她忙道,“那也太麻煩三弟妹了,再說——”

  她的再說還噎在嘴裡,老太太就毫不客氣地瞪起了眼,“一家人說什麼麻煩不麻煩!咱們這可還沒有分家呢!”

  王氏一下就合攏了嘴,面上顯出了幾許尷尬,只低頭用了一口茶。

  老太太和二太太打啞謎,倒是打得善桐一臉的迷糊——這還是小姑娘這些時候忽然開了竅,漸漸地明白了人情世故,如若不然,恐怕是連這對話中的機鋒都聽不出來。

  不過,現在內堂氣氛緊張這一點,她倒是已經看出來了。

  “祖母。”善桐眨一眨眼睛,就奶聲奶氣地道,“妞妞兒是今兒就進祖屋吃飯呢,還是明兒呢?”

  她神態天真可人,總是比老太太身邊幾個已成少年的孫子更可愛一些,老太太看了,心裡的一點點鬱氣倒是跟著就散了開去,她笑著招了招手,讓善桐到自己身邊坐下,這才問,“怎麼,你是想今兒過來吃,還是想明兒過來吃?”

  善桐不好意思地垂下頭,“我惦記著張姑姑做的酸菜肚片鍋子——”

  老太太頓時忍俊不禁,“這都幾年了,西北什麼都沒有記住,就記住了你張姑姑做的鍋子?”

  王氏冷眼旁觀,雖然還維持著略帶不快的表情,心底卻好似被一杯熱水滾過,從裡到外都舒舒服服妥妥帖帖的,險些就愜意得要笑出聲來。

  自己不討婆婆的喜歡,已經是板上釘釘無可挽回的事了,自從過門以來,幾樁恩怨,都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的事,老太太如此剛愎,自然不會認錯,自己又遠在京城,難免疏於修好。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眼下要在乍然間重得老太太的歡心,難比登天。

  本來還以為以善榴的人品相貌,想必是可以得到祖母歡心的。不想陰錯陽差之下,也沒討著老太太的好。反而在老太太心底落下了個奢侈輕浮的印象,老人家最是固執,第一眼偏見既成,想要挽回,也不是容易的事。可善榴今年已經十六歲了,頭幾年自己覺得她還太小,又一心要物色一個十全十美的夫婿,因此在京城就沒有能說得上親。昭明十八年那場風波之後,上門提親的人一下少了,善榴外祖母又忽然去世,這守孝兩年下來,就耽誤到了十五歲。偏偏才一出孝,自己一家又回了人生地不熟的西北,就是想把善榴說在京城,一時間也沒有合適的人家……

  因丈夫一生抱負盡在邊事,又惦記著老家母親不能奉養,因此恐怕這一次回西北之後,再赴京城的可能也不會太大。能把善榴說在西北,就在自己眼前,第一娘家近在咫尺,又是百年的名門望族,四品的大伯、親爹。婆家人就是要搓摩善榴,也要先掂量掂量自己的斤兩。二來將來榆哥是肯定不會隨意離鄉的,恐怕也就是要在楊家村落地生根守成一輩子了,姐姐嫁得近也可以多加照拂。自己想著縱使老太太和自己關係冷淡,可善榴是孫輩又不一樣,能討著老人家的好,請老人家出面說親。豈不是兩全其美,又得了里子又有了面子。

  可沒有想到,昨日裡一進門,老太太就劈頭蓋臉地訓斥了善榴一頓,說她打扮太過富貴,神色傲慢,似乎目無下塵,看不起老家風物。字字句句戳的卻是自己的心眼子,戳得善榴是眼淚汪汪,若不是她識得大體連連請罪,倒讓老太太緩了語氣。這邊就要讓三房、四房白看了一場熱鬧。

  自己和婆婆多年分離,如今細細斟酌起來,竟是年紀越大,越發有些剛愎乖戾,越發的偏聽偏信……卻也越發的老謀深算了。

  還以為二姨娘的事,老太太乍一聽必定大發雷霆,恐怕不等入夜就要派人前來申斥。不想她卻是等到今早才安排送了蔬果過來,又言明善桐接到主屋吃飯。雖然連二姨娘三個字都沒有提,但無形之間,卻是將對二姨娘的譏刺、的不滿,給說得明明白白。二姨娘連糊塗都裝不得,當著自己的面,就已經是滿面紅暈。——最嬌氣的妞妞兒都能忍著吃肉了,偏偏就是她挑三揀四的。老太太態度如何,還用提嗎?

  當然,這裡也有村著自己,和自己賭氣的意思:自己剛打了善桐一巴掌,說她忤逆長上。這邊立刻就對善桐顯示出非比尋常的偏愛,這是無聲無息在和自己抬槓,也是確實疼愛善桐,捨不得善桐受自己的調.教。

  老而彌辣,老太太雖然性子更偏執,但說到行事卻越發不含糊,比起十多年前,這一招是清風拂面,又照顧到了梧哥的面子,又無形間安慰了善桐,村了自己,真是天馬行空,不見絲毫煙火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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