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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氏就又露出了那略帶天真的甜笑,她沒有搭理望江的話茬,反而道,“榴娘說得對,妞妞兒其實人靈慧得很。我看,這幾年也該好生調.教調.教她了。從前是我沒想到這一層……沒準咱們家的幾件煩心事,還要著落到妞妞兒來和我一起辦……”

  她話說到一半,只聽得外頭吱呀一聲,院門卻又被推了開來。一個打扮整潔面容刻板的中年媽媽進了院子直趨上房,禮數周全地給王氏請了安,口稱,“奴婢見過二太太!”

  王氏忙給望江使了個眼色,望江忙上前笑道,“張姑姑可別這麼客氣!快請起來!”

  這一位張姑姑也是老太太的陪嫁丫頭出身,卻不曾做過養娘——她一輩子忠心耿耿服侍老太太,迄今未嫁,家中人都呼為張姑姑而不名,也是老太太身邊數一數二的心腹。性格又耿直,禮數一絲不苟,雖說望江開了口,卻依然跪著不動,直到王氏也笑著叫了聲張姑姑請起,張姑姑才起身昂然道。“二太太,老太太發話,讓請三姑娘過去陪她老人家說話解悶兒!”

  望江神色頓時一變。

  老太太也實在是沉不住氣,才聽到這二姨娘的事,就迫不及待地把三姑娘叫過去問話了?

  她又有了些埋怨:王嬤嬤怎麼說都是二房兩代的養娘,怎麼這麼快就把二太太給賣了……

  王氏的動作也不禁一頓,她眯起眼微微沉思了片刻,卻又欣然一笑,吩咐望江,“還不快把妞妞兒領出來,來,張姑姑,坐!”

  這語氣里的歡悅,是瞞不了人的。

  這一下,不要說望江,就是張姑姑,都不免有些訝異地眯起了眼睛。

  7、盤問

  善桐當然很快就被叫出了自己的小屋,站到了張姑姑跟前。

  從開口到進屋,不過是一炷香的工夫,善桐脖子上甚至連金項圈都沒戴,還是一身的大紅梅花錦襖,只是額外系了一條小皮裙,望江手裡又抱了一領小小的棉斗篷,便沒有別的裝飾。

  張姑姑的眼神在斗篷上逗留了片刻,便拿起它親自為善桐披到肩上,又為她戴上了手套護耳,將小女孩親手打扮成了一個毛茸茸的小動物,才笑著道,“三妞大了,姑姑抱不動你,咱倆走著去吧?”

  善桐就衝著張姑姑露齒一笑,興致勃勃地道,“三妞是大姑娘了,也不要姑姑抱——”

  她拖長了聲音,拉住張姑姑的手,又和王氏道了別,便與張姑姑一道出了屋子。望江便低聲問王氏,“要不要讓六丑跟過去伺候……”

  “老太太最不喜歡擺排場。”王氏略略搖了搖頭,低聲道,“就這樣,我看很好。”

  她又不禁失笑,“今早我們過去祖屋的時候,善榴主動向張姑姑打招呼,張姑姑就回了一個字。”

  到了善桐頭上呢,這個一向不苟言笑的老姑姑非但笑了,還笑得一臉的寵溺……

  把善桐送回老家的時候,她還只是個小小的糯米糰子,話都說得含含糊糊。等她再來京城,就成了個俏生生的小姑娘。這幾年間的變化,老太太都是看在眼底的,這顆心就是再堅若磐石,對住親手帶大的唯一一個孫女,怎麼也都要多幾分喜歡。

  王氏的眉頭鬆散開了幾分,忽然又聚攏了——

  話雖如此,自己畢竟在外多年,倒是忘了,這些年來三房、四房,也都和老太太住在一塊兒。

  她就沉吟著吩咐望江,“去把大姑娘叫來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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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不提王氏和大女兒又密斟了什麼,這邊善桐卻是很有幾分興高采烈,偎在張姑姑身邊,同她一路指指點點,笑著說起了這三年間楊家村的變化。一路上張姑姑看了她幾眼,她都沒有將心底的隱隱擔憂,給顯露到臉上來。

  也不知是出於天性,還是年紀還小,有幾分不顧一切的傻勁。到了這時候,善桐反而不再畏懼,倒有了幾分興奮。她雖然不想將事情鬧大,卻也若有若無地期待起了祖母可能有的反應。

  祖母雖不說最疼愛自己,但一向也很講理,只要她可以婉轉為母親分辨……

  善桐又搖了搖頭,多了幾分灰心喪氣——雖說自從她懂事以來,王氏就常年在外,除了昨兒帶領兒女回主屋請安之外,善桐根本都沒有看過她和老太太相處一室的情景,但她還是能感覺得出來。恐怕祖母和母親之間的裂痕,並不是她的那一點小聰明能夠彌補的。

  不過事到如今,即使她戰慄恐慌,祖母要過問此事,也已經是不可避免的結果了。善桐又深吸了一口氣,便將心底的憂慮、恐懼給晃到了一邊,笑著問張姑姑,“姑姑今年打算做幾身新衣服過年那?”

  張姑姑笑了,“姑姑可不是你們小孩兒了,還做什麼新衣服?”

  善桐一邊童言童語,一邊就和張姑姑一道繞出了小巷,在逐漸濃重的暮色中,直入楊家村內圍中心地帶,眼看著祖祠就在眼前了,兩人這才從主道上轉進了一條小巷。善桐一路和行人打著招呼,“二爺爺,三堂叔,十四堂哥……”一邊和張姑姑一道,進了巷尾的一間大屋。

  這是幢規模不小的四合院,不比二房現在棲身的小院子,一進門就是堂屋,連個照壁都沒來得及置辦。這間屋子進得大門,還有一個小小的車馬院,供客人們上馬下轎的,雖然地方不大,但在楊家村這個近乎寸土寸金的地方,已經說得上奢侈了。善桐熟門熟路,拉著張姑姑從側門進了里院——這才是老太太起居的正院,她三步並作兩步,搶在前頭費力地掀起帘子,笑道,“姑姑您看,我給您打帘子!”

  張姑姑不禁失笑,她輕鬆地撐起了厚重的棉帘子,催促道,“還不快進去?老太太是等得久了!”

  善桐一吐舌頭,這才鑽進了屋子裡。迎頭卻恰好和一個十七八歲,面若冠玉的少年撞了個正著,她開心地叫起來,“檀哥哥!你回來了!”

  這是長房長子楊善檀,自小在老太太身邊帶大,同善桐自然也極為熟悉。前一陣子他進西安城讀書會文,善桐過來拜見祖母時就沒有見到,不想此時倒是同善檀在這裡相遇。

  善檀面上也閃過了一絲柔和,他還沒有開口,就有蒼老的聲音隔著帘子傳了過來,“是三妞來了?”

  善桐還沒有開口,善檀就抬高了嗓門道,“回祖母話,是妞妞兒來了。”

  他笑眯眯地摸了摸善桐的頭,又彎下腰來,一個使勁便將善桐舉抱起來,抱著她進了裡屋。善桐不禁有些羞赧,想要掙紮下地,又怕帶得善檀跌倒,只得微微扭動著道,“大哥,人家都十歲了……”

  說話間,兩人已經進了裡屋。善檀笑道,“十歲怎麼了,十歲也還是小妞妞嘛。”

  他都沒有放善桐下地,而是直接將她抱到了一個老夫人身邊坐好,又沖善桐擠了擠眼睛,才一整神色,道,“祖母,那孫兒下去了。乘著晚飯前,還能多讀一會書。”

  這一位面容刻板,衣裳樸素的花甲老嫗,自然就是小五房無可爭議的大家長,老太太馬氏了。她本來眉頭微鎖,眉間現出了一個川字,可見到孫子孫女這樣出場,神色卻也柔和了下來。對善檀的稟告,只是點了點頭,又道,“讀書上心雖好,也要自己注意調節。你今兒個才回來,讀到晚飯後就不要再看了。明日一早起來,先到二嬸那裡請過安,再安排讀書寫字的事兒。”

  善檀應了是,又上前摸了摸善桐的頭,笑道,“改明兒得了空,你說些京城的事給大哥聽中不中?”

  善桐笑嘻嘻地道,“好,不過,大哥什麼時候才有空呢?”

  屋內眾人都笑了起來,老太太也掌不住,噗嗤一聲笑了開來——善檀自幼就知道刻苦,一向以讀書為要,只看他今天剛從西安到家,還要回去讀書,就能知道他有多勤奮。這什麼時候有空,還真是說不準的事。

  這一笑開來,就好辦事了,善桐沖善檀擠了擠眼睛,就一頭扎進了祖母懷裡,故技重施,拖長了聲音撒嬌,“老太太——孫女兒想死您了。昨兒來請安,就想上前撒嬌來著。當著娘的面……沒敢!”

  老太太半帶著笑意嗯了一聲,拉下了善桐的手,又看了看她身上的衣著,見是錦襖,便不由得一皺眉,看了張姑姑一眼。

  張姑姑正將善桐穿的棉斗篷披到屏風上,老太太看了,心中倒略微舒服了些,她笑著套善桐的話。“怎麼,我們三妞到了京城,還學會京城小姐的做派了?一舉一動,也要講究個身份體面?這是你娘教你的吧?她平時,是不是約束著咱們三妞了?”

  以老太太平時的不苟言笑,能這樣和善桐說話,已經算得上是對她的疼愛了。

  要是在往常,善桐肯定會向祖母告狀的——京城雖然繁華,但規矩也大。她自小在楊家村野慣了,老太太也不大約束她出門玩耍,到了京城,自然覺得拘束受罪,感到母親管束得過於嚴厲。這心底的小委屈,不和祖母說,和誰說去?沒準祖母一心疼,會發話不許母親管著她出門玩呢?

  可現在,在這一天跌宕起伏的經歷之後,她開口之前,懂得想深一層了。

  祖母本來就不喜歡母親,今早母親帶了大姐過來請安,回來臉色就不好看,肯定是在主屋受了祖母的氣。爹呢遠在甘肅,楠哥、梧哥和櫻娘都沒有回過西北,和祖母之間有多少親昵,那是在說笑話。榆哥……唉,指望榆哥和祖母親親熱熱地說話,倒不如指望太陽從西邊起來。

  能在祖母身邊為母親說點好話的人,也就只有自己了。

  “娘待我很好!”善桐就忙不迭地向祖母保證,“雖然管得嚴,但對我們兄弟姐妹,一視同仁,都很和氣!”

  到底年紀還小,這話里就透了心急。

  一心急,就露了破綻了。

  老太太心裡頓時一動,她認真地打量了善桐一眼,又看了看屋角的棉斗篷,便冷不丁地轉了話題。“哦,一視同仁?可我看你姐姐今早來見我的時候,穿的是白狐斗篷,嘿,好傢夥,那皮糙一看就不便宜,沒有三五百兩銀子是置辦不下來的。怎麼你還穿著棉斗篷呀?”

  這話卻是在暗示王氏有所偏袒,對於在身邊養大的大女兒很捨得,對小女兒就略顯苛刻了。

  善桐卻聽出了不一樣的味道。

  老太太早年生活比較困頓,從來都崇尚節儉,要不然,自己也不會特別挑了這件棉斗篷來穿。要說撐門面的皮糙,王氏是給幾兄弟姐妹都置辦過一身的,只是善桐熟知祖母除非數九寒冬為了禦寒,否則一律是棉襖棉褲過冬,甚至連一件緞襖都不愛穿,這才挑了這件斗篷,要說沒有曲意討好,想要矇混過關的意思,那是連自己這一關都過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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