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兩姐妹對視了一眼,都笑著應了聲是,善榴便拉著妹妹退出了西次間,進了西裡間的小耳房裡。

  這耳房小得只有幾張方桌大,格外有一扇小門通到外頭。是給丫鬟婆子們出入打水供主人使用的,牆邊又放了一個小煤爐,上頭坐著個大銅壺,六丑、六州兩個小丫頭正圍著煤爐,嘰嘰喳喳地說些閒話。見到善桐進來,兩個人還不當回事,等善榴掀帘子進了耳房,便都站起身來,規規矩矩地問,“大姑娘好?”

  善榴一皺眉,“人這麼多,屋子裡擠得慌,你們下去找暗香疏影說話吧,這裡有我和妞妞兒呢。”

  兩個小丫頭不言不語,順序退出了耳房。善桐看得樂出聲來,“大姐明明生得這樣好看,要比我漂亮多了,可不知怎麼回事,我這兩個丫頭見了你,倒像是小鬼見了鍾馗,怕得和什麼一樣!”

  善榴看了妹妹一眼,不由得就嘆了一口氣。

  她們姐妹生得並不十分相似,善榴生得像外祖母,鵝蛋臉、杏核眼、花瓣一樣的小抿嘴,是個最標準不過的大家閨秀,又有一股清冷冷的神韻,一打照面就看得出來:這一位大姑娘可不好糊弄,是個心明眼亮的角色。

  可善桐呢,生得卻是誰都不像,桃花眼迷迷濛蒙的,老笑得眯成了月牙,雖然有時候也作出兇相,但光憑這一雙眼睛就不嚇人。家裡的丫鬟小子全都怕自己,卻是一點都不怕她,動不動還撩惹她一道玩耍。都已經十歲了,還和五六歲的孩子一樣,一叫就想出門去玩。要不是到底心裡漸漸也明白事情,真要以為她和善櫻一樣,是個面上糊塗,心裡更糊塗的大糊塗了。

  “我問你。”她用布包著手,試了試銅壺的溫度,覺出了水尚未開,便一拉妹妹,將她拉著坐到了自己身邊。“今兒你是不是又去和二姨娘置氣了?”

  善桐頓時就瞪大了眼,吃吃艾艾了一會兒,又要站起身來,善榴早一把拉住了,壓低了聲音數落,“叫你不要開口不要開口,你是把姐姐的話當成耳旁風了?一會嬤嬤奶奶走了,你又要挨數落!”

  她今年十六,要比妹妹大了六歲,自小在母親身邊長大,言傳身教,養得少年老成。善桐七歲到京城時,姐姐已經十三歲,言行舉止和大人一般,甚至要比一般的大人更穩重。對待善桐與其說是姐妹,倒有幾分小媽媽帶女兒的意思。只是善榴心軟,不比王氏持家嚴厲,善桐雖然敬她,卻不大怕她。聽到姐姐這樣說,便不服氣地嚷道,“我又沒有說錯!自從她到了西北,成天摔東打西、挑三揀四的,倒是比正經的主子還鬧得歡實。梧哥嘴上不說,心裡不知道多少難堪,這幾天飯都吃得少了!再說,祖母最憎小星充大,這件事傳到她老人家耳朵里,又要——”

  她的聲音一下放輕了,若有若無,就像是一聲嘆息,“又要說娘的不是了……”

  提到老太太,善榴也不禁跟著妹妹嘆了一口氣。

  楊家百年望族,族內分支不少,雖說宗房正統延綿不絕,但卻也很難將族內的爭鬥完全消弭。這族內以強凌弱互相兼併的事,全國曆年來本所常見,楊家自然也不例外。當年老太太青年喪夫,四個兒子又都幼小,全仗她一人含辛茹苦,將四個孩子養育成才,對外維護家產不被族內豪強完全兼併。也因此,四個兒子雖然年紀都已經老大,但對老太太卻依然俯首帖耳,言聽計從,這楊家小五房內,還是要數老太太的聲音最亮。

  卻偏偏,老太太和二房主母王氏之間……

  一時間,善榴就又想到了自己今早進主屋給祖母請安的場面。

  她的眼神一下就悠遠了起來,又出了一回神,才將話題拉回來,死死地釘在了今天稍早的事上。“你都說什麼做什麼了?說給姐姐聽聽。”

  她猶豫了一下,又問,“這事,被嬤嬤奶奶聽著了沒有?”

  善桐咬著唇點了點頭,臉上露出了一點心虛:小妾不知分寸,鬧得家宅不寧,需要子女輩出面彈壓。本來就不是什麼體面的事,嬤嬤奶奶雖然是二房養母,但畢竟也是老太太身邊的紅人……

  “我本來在臨著大字呢,她是一句高過一句,明知道娘不在,也不知是抱怨給誰聽。我就忍不住了,衝出去站在她窗戶底下,沖了她幾句——”

  她抱著善榴的脖子,在她耳邊將自己說過的話複述了出來。“我可沒有說一句假話、大話。站在楊家的地兒說楊家的不是,這話傳出去,不知道的,還當咱們家是多尊貴!連老家都看不上了……”

  饒是善榴心思沉穩,喜怒素來不形於色,依然不禁被妹妹的回憶,逗得噗嗤一聲笑將起來,“你啊你啊,娘生你的時候,準是吃了篾片,你這一張嘴,是刀子一樣利!虧得你不是男人,不然科舉不成,去做個訟棍,包你財源滾滾,這輩子都不愁吃穿!”

  善桐見姐姐語氣鬆動,一下就泥進了善榴懷裡,“好姐姐,一會兒娘要是說我……您幫我擋一擋麼!”

  “怎麼。”善榴板起臉來,語氣里卻依然閃爍著笑意。“現在就怕挨娘的數落了?我看你數落二房的時候,倒是很伶俐麼,怎麼現在又膽小起來?”

  兩姐妹說說笑笑,善榴見水已經開了,便拎起銅壺,又親自翻了一個楚窯泥金的小蓋盅來,撮了一小撮上等香片,將熱水注入。善桐看得直咋舌,“姐,嬤嬤奶奶又不是外人,再說……”

  再說身份再高,那也是個下人,出動這泥金小蓋盅,似乎也太過分隆重。

  善榴看了妹妹一眼,心中忽然一動。

  從前一直將她看做個孩子,雖然口舌便給,但畢竟年紀還小,懵懵懂懂,人情世故似懂非懂的,也就沒有上心教她為人處事。

  沒想到這孩子一大,真是一天一個樣,就是幾個月來,妞妞兒就懂事多了。雖然行事還是疏漏百出,但如今說話做事,都肯用心去思忖。

  她就將心底的愁悶露出了一星半點來,輕輕地出了一口氣。“情勢比人強,咱們現如今,還得求著嬤嬤奶奶在老太太跟前多說幾句好話。怎麼隆重,都不過分的。”

  善桐雙眉上軒,先還是一臉的不解,見了姐姐的臉色,旋即又會過意來,她壓低了聲音,“今兒個在主屋,受了氣了?”

  善榴卻是有意沒有答話,見茶已泡得,便尋了黑漆托盤,親自端了,帶了善桐穿過西稍間,隔著帘子高聲道,“娘,我送茶來。”

  待得裡頭王氏笑著說了一聲,“進來吧。”這才帶著妹妹進了屋。

  王氏和嬤嬤奶奶正在炕上對坐著說話,嬤嬤奶奶還是西北人的老習慣,盤腿在炕前打坐。王氏卻是側靠在迎枕上,姿態親昵中又透出放鬆,顯然和嬤嬤奶奶說得相當投機。見到兩個女孩進來,她的眼神就落到了善榴手中的托盤上,隨即又滿意地一睞,笑盈盈地沖善榴做了個手勢。善榴便將茶碗送到嬤嬤奶奶面前,輕聲道,“嬤嬤喝茶!”

  嬤嬤奶奶有幾分受寵若驚,再三道,“這也太客氣了,大姑娘折殺老身也。”

  自從這兩母女進門,善榴一舉一動,嬤嬤奶奶都看在眼裡,這禮遇是出於她自己的尊重,還是王氏的吩咐,自然瞞不過老人家的眼睛。

  以養娘的身份,得到這樣格外的禮遇——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嬤嬤奶奶對善榴的態度一下就熱情了起來。

  “一轉眼,大姑娘也十六歲了!”她就和王氏感慨,“剛出生的時候,我的頭髮還沒有白呢,第三代的頭一個孫女,一落地老太太看著就喜歡……”

  見到王氏母女倆的表情,嬤嬤奶奶的話就突兀地頓住了,善桐更是一臉的好奇,幾乎都要滿出來。恐怕要不是有嬤嬤奶奶在場,早就要開口盤問母親與姐姐這一趟往祖屋走動,到底是有了什麼遭遇。

  到底年紀小臉皮薄,善榴先擋不住,她站起身來和王氏說了幾句話,便低頭向嬤嬤奶奶告辭,“善榴先回房去了,您好歹多坐一會兒,中午一道吃飯……”

  沒等嬤嬤奶奶回話,一甩頭就出了屋子。

  嬤嬤奶奶和善桐一道目送她進了西廂,她詫異地吸了一口氣,望向了王氏。“大姑娘這是——在主屋受氣了?”

  王氏臉上又閃過了一絲為難,她才要說話,看了看屋角的自鳴鐘,便轉了口笑道,“幾個奶孫子要回來了,嬤嬤奶奶留下來一道吃飯吧!”

  嬤嬤奶奶忙說,“太太忘了,老身過午不食,已是在家吃過午飯才來的。您們只管忙,不用招呼我。”

  她站起身看了看窗外,又坐下了,說。“等看過榆哥,我就回去,下午再來和太太說話。”

  正說話間,幾個男孩也一前一後地進了院門。嬤嬤奶奶隔著窗戶,一眼看到了打頭的少年,喜得一下就站起身來,眼中放出光彩,問道。“榆哥——榆哥長這麼高了?”

  王氏臉上又掠過了一絲陰影,她無聲地吐了一口氣,才笑道,“可不是,就是光長個子,一點都沒長心眼。”

  嬤嬤奶奶聞聽此話,臉上頓時也是一暗。過了一會,才又打疊起了一臉的笑,“不要緊,再大些就懂事了!”

  王氏感激地望了嬤嬤奶奶一眼,“借您吉言!”

  4、跪下

  一家人吃飯,嬤嬤奶奶在一邊看著,到底也不像。老人家又在屋裡坐了坐,待得聞到了廚房方向的飯菜香,說定了下午再找王氏說話,便站起身來,“還要去主屋走走,這一向也有幾天沒過去了。”

  王氏忙親自將嬤嬤奶奶送出了堂屋,“知道老太太幾天見不到您,心裡就發慌,我們也不敢留您。好歹下午早些過來——”

  她又依依不捨地握了握王嬤嬤的手,笑著目送她出了院子,待得院門合攏,這才帶著孩子們轉身進了堂屋。一家人在西稍間裡圍坐,讓下人們開上飯來。

  二房的幾個孩子,除了長子善榆、次女善桐之外,都常年在京城居住。想那首善之地,自然是富貴繁華,應有盡有。這一次隨著二老爺升遷外放,拖家帶口地回了西北,在這苦寒之地落腳。偏偏下處又狹小,吃食又匱乏,自然不止二姨娘一個人感到不滿。就是幾個孩子,看到桌上的幾個菜,臉色都有些發苦。就是善榴,舉起筷子來,都頓得一頓,才慢慢地撿了一筷子醬瓜進口。

  倒是善榆和善桐兩個人並不在意,善桐閃著雙眼,看了母親一眼,先夾了一大塊羊肉給善榆,她笑著說,“榆哥,你猜這是誰做的紅燜黃羊肉?”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