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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易珠笑道:“姐姐不在意就好。如今信王南北受敵,十分狼狽。倘若他被困在函谷關,王甯與宇文君山長驅汴城,杜嬌與睿王那時起事,裡應外合,必能拿下汴城。信王孤懸在外,若聽說汴城已失,氣為之奪,加之昌王夾攻,必敗無疑。可惜,這二人奪權廢立的心也急了些。”

  高思誠、杜嬌的敗亡固是令人惋惜,然而成王敗寇,日子久了,也僅僅是惋惜而已。“我勸過許印山,他偏要將我看成女禍一流,我也沒有辦法。”

  易珠笑道:“過去的事情,還提它做什麼?姐姐不若想想,信王會如何應對?”

  我微微一笑:“如果我是信王,便不會任昌王將自己困在函谷關。函谷關易守難攻,相比之下,擊敗荊州軍更為緊迫。更何況為丈人報仇雪恨,刻不容緩。”

  易珠聽了,低頭若有所思。我默默將棋秤拭淨了,命人撤了下去。忽見易珠的貼身丫頭淑優在門外行了一禮,一徑走進來恭立在易珠身側。易珠也不去想信王之事,只抬頭問她何事。

  淑優雙目微紅,似是哭過。她屈膝行了一禮,默然不答。易珠笑道:“玉機姐姐面前,與我一樣,有話就說吧。”

  淑優這才道:“才剛傳來消息,濮陽郡王薨了。”

  易珠的眼圈兒頓時紅了,怔了好一會兒,方才嘆道:“這孩子……早知他是躲不過的。人是怎麼沒的?”

  淑優道:“奴婢聽聞,是餓死的。王府里半個多月沒有供吃食,辱母僕役都被趕出了王府。聽說樹皮和花糙都被王爺啃食光了,餓得只剩一張皮,樣子很可怕。”

  易珠拿起帕子拭淚,神色不免驚懼:“我隨哥哥行商的路上,也曾見過餓殍……誰知太宗之子竟也——曄兒還不到十歲,一刀斬了也就是了,何至於這般狠毒,竟要餓死他!”

  高暘餓死高曄,是因為我曾為濮陽郡王在監舍中忍飢挨餓的事向高暘求過情。“莫樂之,則莫哀之。莫生之,則莫死之。往者不至,來者不極”[124],免於饑饉,必當死於饑饉。我嘆道:“太宗所餘三子,已去其二。”

  易珠忙道:“如今太宗諸子中,只余東陽郡王了。雖說東陽郡王是玉樞姐姐的孩子,姐姐仍要早些打算才是。”

  “我知道。”

  好一陣沉默後,易珠忽而低頭笑了起來:“當年我也曾有孕,胎兒沒有保住我還傷心了好一陣。如今看來,倒是生不下來的好。”說著撫一撫墜在腰下的美人蕉雙環赤玉扣,幽幽嘆息,“省得像沈太妃與昱貴太妃一般,被人摘了心肝,不死何為?”

  啟府雖尋不到家主與主母的遺體,喪事仍是要辦。信王從前線下令,文武百官、沾勛帶爵的必須去啟府弔唁舉哀,服喪三日。於是我依禮去啟府哭了一回,並送上祭禮。啟春雖然尊貴,畢竟是外嫁女,靈堂便交由啟爵的兩個侄兒打理。

  從啟府出來,眼前仍是白慘慘的一片。號哭之聲離遠了聽,梵唱一般,不論真情假意,俱是這般悅耳。啟府的大總管恭恭敬敬地送我們出來。綠萼回頭望了一眼,輕聲感嘆:“啟家的兒子都死絕了,一份家業都便宜了那兩個兄弟的兒子。”

  我撫著臉上的淚痕,挽留一絲對干城名將、國之爪牙死於非命的惋惜與哀嘆:“這算什麼家業?日後信王稱帝,這兩人便是最親近的外戚了,化家為國,方是啟家最大的家業。”

  綠萼扁起嘴,不屑道:“那也等信王做了皇帝再說。”

  進了六月,天氣漸漸熱起來。烈日當空,白天不宜出門。整日在府中呆坐,也是無趣,於是與綠萼銀杏商議著,趁清晨涼慡時,去汴河邊散步。因我連日安分守己,李威的看守也不甚嚴密。且我見他近日常回信王府,回來時憂色慾深。沿河散步時,他遠遠地跟著我們,低頭髮呆,喚他常遲遲不應。

  綠萼與銀杏不禁猜測,是不是信王府出了什麼變故。夜半下了幾點小雨,河面上煙水茫茫。銀杏折了一枝柳條在手,灑了我和綠萼一身的露水。我拂一拂衣裙:“李威能憂慮些什麼,左不過是他的主子在前線不大順利,主母又遭逢變故。”

  銀杏笑道:“可不是嘛,咱們也無須打探消息了,只看李威的臉就知道了。”說罷與綠萼兩人掩口回望。只見李威重重嘆了一口氣,一副惱恨的模樣。

  這一日清晨一出門,便見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一襲破衣,披髮徒跣跪在門口。見我出來了,忙磕頭不止。他的衣裳雖破,質料卻名貴。只是衣角濺滿泥點,邊沿儘是灰綠,腳底亦是一片漆黑。他一句話也不說,只是伏地痛哭。

  李威怒目圓瞪,一個箭步踏上前去,抬腳就將少年踢翻在地,正待踏上一腳,我喝道:“且慢!”

  李威硬生生收回右腳,冷笑不已:“晦氣!”

  我淡淡道:“你要打人,也要待我問清楚。”一面又問那少年,“你是誰?為何在我門前哭?”

  少年抽抽噎噎道:“小人宣威將軍林道周之子林弘策,求君侯救我滿門性命!”說罷磕頭如搗蒜,前額沾著塵土,夾雜絲絲血色。

  我頓時吃了一驚。宣威將軍林道周,曾隨高暘在西南立過戰功,這一次自然也隨高暘出征了。在汴城之中,除卻信王府,還有誰能取他滿門性命?我蹙眉道:“久聞令尊大名,卻無緣拜會。公子求我救你全家性命,到底是怎麼回事?”

  林弘策泣道:“家父鎮守函谷關,一時糊塗,降了昌王。信王殿下大怒,下令要殺我全家。”

  我心中一動,立刻問道:“如此說來,昌王出關了?”

  林弘策正待要答,李威一瞪眼,林弘策周身一顫,遲疑不言。我掃一眼李威,只見他面如土色,看來我所言不虛。我只得向林弘策道:“你父親背叛朝廷,信王自然要執行國法。你求我又有什麼用?”

  林弘策膝行兩步,淚眼中現出生的企盼:“小人聽聞信王對君侯百依百順,只要君侯修書一封——”

  我一揮手,素袖急擺,重重打在林弘策的臉上。林弘策愕然,眼中的希望似燃盡的燭光,由明亮而焦冷。我冷冷道:“坊間謠諑,如何當真?我救不了你,你回去吧。”說罷舉步欲行。

  林弘策惶急不已,撲上來牽住我的裙角:“君侯——”話音未落,便被李威一腳踢開,痛得爬不起身。不一時,林弘策嘔出兩口鮮血,哆哆嗦嗦不敢再上前。

  我固是痛心與憐憫,卻終究無可奈何。我不顧李威的阻攔,走到林弘策的面前,居高臨下望著他因恐懼與絕望而震顫不已的雙肩,嘆息道:“自令尊背叛朝廷,投向昌王的那一日開始,便將全家的性命舍了。公子也不必怨恨令尊,更不必怨恨自己。或者公子有什麼遺願,倒可以說給我聽。”

  林弘策仍是不住悲泣,隨即抬起頭,眼中流露出極度憎惡的神情。啟春曾在王府宴請隨高暘出征的屬將家眷,對她們曉以禍福、喻以利害。林道周既然背叛信王,被啟春殺掉全家,實在怨不得旁人。林道周或許是聽聞南方王甯與宇文君山起兵,認為信王獲勝無望,這才投向昌王。他既敢獻關,想來高暘那時應不在函谷關。如此說來,高暘率軍南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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