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1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高曈一怔,語含歉然:“二姐……”

  我收回淚意,回眸微笑道:“妹妹既不知道,我便不擾妹妹歇息了。”說著上前一步,拉起她的手關切道:“自妹妹生下孩子,便瘦了許多,精神也不大好似的。還請妹妹好好保重身體才是。我先走了,晚間再來。”

  我正要縮手,高曈忽然反手探出,拇指與食指驀然鉗住我的指尖,指尖頓時漲得生疼:“二姐請留步。我有一事不明,還請二姐指點。二姐前些日子在宮裡,是不是常見我夫君入宮?”

  我心中一凜,緩緩縮了手:“我在後宮管教女官,前朝的事不常聽說。”

  高曈低頭看到我微微發青的指甲,口氣稍稍緩和:“夫君的身上總帶著一絲幽微香氣,只要衣裳不洗,這香氣總也不散。這種香料,絕非普通女子所能使用。夫君又總進宮,有時候我甚至會猜,那女子說不定是宮中的。”

  晨光漫灑,她衣袂微擺,整個人似要乘風飛去,獨余兩道目光幽深而不可動搖。高曈資質極好,才能在一眾庶出的姐妹中脫穎而出,在生母死後,養在信王正妃的膝下,更深得太妃和高暘夫婦的信任。我幾乎以為她已經知道了,正要脫口問她是如何得知的。四目相對之間,心思頓時沉了下來,話到嘴邊,只剩一句不咸不淡的囑咐:“妹妹不要胡思亂想。”

  高曈冷笑:“二姐說我胡思亂想?從前的事,我並非一無所知。”

  高曈嫁入朱家已有五年,從善喜的口中知道朱雲從前的一兩件情事,自是不出奇。不知怎的,我亦生了一絲不悅:“妹妹既然知道從前的事,就更應該知道,即便只是一個念頭,也不要隨意地去想。就算永遠也不打算說出口,也是會帶來殺身之禍的。”

  高曈凝視片刻,垂眸道:“二姐所言甚是。”

  我亦寧和道:“你放心,今晚我會問雲弟的,他若肯告訴我,我一定不瞞著妹妹。”

  高曈道:“當真?”

  我笑道:“我們是一家人,自是休戚與共。我若知道實情,自然不會瞞你。只是雲弟肯不肯告訴我,卻難說得很了。”

  陪母親用過早膳,依舊回府。在西耳室坐定,竟覺得有些睏倦了,於是歪在榻上飲茶。銀杏在下首坐了,撫胸道:“姑娘常說順陽郡主聰明,今日一見,果然如此。她那樣說,奴婢還以為她已經知道了呢。幸而郡主看不見奴婢,不然只怕奴婢要被郡主瞧出破綻了。”

  我合目道:“她若資質平常,也不會是信王府眾多庶出的女兒之中,第一個被冊封為郡主的。”

  綠萼一面鋪排枕頭褥子,一面道:“貴為郡主,也要受這種委屈。恕奴婢直言,郡主這樣好的女兒家,為了公子,真不值得。”

  我冷笑道:“比起民間那些朝不保夕、手腳胼胝的女子,這點煩惱算什麼?況且郡主真正的煩惱,當是抄家滅族才對。”

  綠萼險些將一隻湖綠色的靠枕丟在我臉上:“要是抄家滅族,姑娘不也在這‘家’這‘族’裡面麼?”

  我不答,就勢接住靠枕,抱在懷中。忽聽小錢走了進來,行過禮道:“啟稟君侯,才剛君侯回府前,信王來過了,見君侯不在,留下這樣東西就走了。”說罷用漆盤呈上一隻兩寸見方的天青色錦盒。

  我一奇,坐起身,接過盒子,正要掀開銅扣,忽然猶豫起來。綠萼道:“姑娘怎麼不打開瞧瞧?”

  我將錦盒放下,嘆道:“有什麼可看的,只怕是一件舊物。”

  綠萼奇道:“舊物?”她打開錦盒,但見其中躺著一串滾圓的白玉珠串,正是我入宮前高暘贈予我、父親死後我還給他的那串白玉珠。綠萼脫口道:“這件物事奴婢認得!”

  只聽小錢又道:“信王殿下還有話留給君侯。說當年薔薇花下、易芳亭中所許諾的,決不食言。”

  易芳亭中,高暘說:“孤說過要娶你的,孤一定會做到。你信我。”薔薇花下,他親手贈珠,道:“口說無憑,以此為證。”十幾年前的往事,追溯起來要繞過無數險灘和旋渦,初時的美好早已化成河底泥沙下掩埋的累累白骨。

  綠萼道:“這串珠子,姑娘當年初入宮時便常戴著它,後來姑娘命奴婢將它還給了信王,不想過了這幾年,信王又還給了姑娘。看來這珠子,合該是姑娘的。”

  銀杏也忍不住道:“都說帝王家無情,可奴婢瞧著高家的幾個男兒都很長情。”

  我淡淡道:“他們不過是‘飽食終日,無所用心’‘不有博弈者乎’[76]?”

  綠萼訥訥道:“什麼‘飽食終日’?什麼‘博弈’?”

  我自綠萼掌心中拿起珠串,右手微顫,白玉珠汩汩地響,像是被我捏得疼痛難忍:“這點用心,在帝王家與遊戲無異,是‘飽食終日’的‘博弈’。又何必當真?”

  銀杏一怔,隨即微笑道:“姑娘這樣說,未免不公道了。旁人不說,信王殿下對姑娘這十幾年的情義,咱們都是看在眼裡的。”

  我將珠子扔回錦盒中,啪地扣上蓋子:“這會兒說這些,又有什麼用?把東西收起來吧。”

  綠萼捧起錦盒道:“姑娘不戴著麼?照這個情形看,信王遲早會來的。姑娘既然已經下定決心,若戴著它,信王會很高興的吧。”

  銀杏笑道:“奴婢以為,姑娘還是不戴的好。戴著反而顯得刻意,不戴才有‘博弈’的趣兒呢。”

  綠萼一怔,扁起嘴道:“你的心思不僅多,而且壞!”

  銀杏與我相視一笑。銀杏又道:“這一時半會兒,奴婢倒不擔心信王,只怕晚上姑娘去問公子的時候,萬一公子承受不住,將實情全都告訴了姑娘,反倒不好辦了。”

  我依舊倒在湖綠靠枕上,懶洋洋道:“隨便問一問便好,他不肯說,我也不會追著問。”

  當日用過晚膳,高曈派人來告訴我,朱雲回府了。回到高淳郡公府,只見朱雲和高曈帶著一雙兒女,圍坐在母親膝下陪著說話,四五個辱母、十來個丫頭服侍著,濟濟一堂,甚是熱鬧。

  母親一身淡銀青色簇花對襟長衫,項間戴著一串細細的墨玉珠,髮髻上只扣著一枚鎏金點翠的牡丹華勝,整個人華貴而明朗。我進屋時,仿佛誰剛好說了一個笑話,母親正抱著朱雲的長女開懷大笑。見我來了,忙命我坐下,又笑道:“今天是怎麼了,一日來兩趟。”

  我一面解了絲緞斗篷,一面在朱雲下首坐了,笑道:“有件小事想問一問雲弟罷了。母親聽了什麼笑話這樣高興,賞一個女兒也樂一樂。”

  母親用竹籤子簽起一枚金瓜,送入孫女的口中:“似你這般鐵石心腸的,若有什麼笑話能讓你笑出來,本身便是一個天大的笑話了。我還是不說的好。”朱雲與高曈相對莞爾,辱母丫頭們想笑卻不敢笑。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