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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譬如為山,未成一簣”。不錯,我本就是功虧一簣:“妹妹所言甚是,我正有此意。”

  易珠展顏一笑:“姐姐能這樣想最好不過。”

  才擺了半局,便有些支持不住了。於是以紗籠掩秤,送易珠出去。銀杏目送易珠的車駕走遠,嘆道:“越國夫人倒也沒說錯,姑娘不妨多想一想。”

  我一言不發地回到臥室,準備午歇。銀杏不敢再說,只默默服侍我更衣。直到她為我掩上錦被,我這才道:“宮裡快殺人了吧。”

  銀杏一怔,忙道:“是。施大人是看不慣刑訊逼供這一套的,見御史台與大理寺合力鍛成冤獄,必然惱怒。與其真的讓他插手邵奭之案,不若早早結案,將一干人等全部殺掉。”

  我淡然一笑,合目道:“可憐華陽長公主,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究竟犯了何罪。”

  身體好了大半,母親命我陪她去白雲庵還願。寂如師太聽說我重傷,特意將我請入禪房,傾談半個時辰之久。提及親侄高曜的英年早逝,方外之人,勾起家國之情,亦不覺唏噓流涕。

  送過母親回府,已是夜半,街上空無一人。陪母親坐了整整一日,早已昏昏欲睡。銀杏還在張著帘子看街景,昏黃的街燈在我眼前晃過去,又晃回來。雖然疲憊,心中卻是難得的寧靜。

  忽聽銀杏輕笑道:“綠萼姐姐你瞧,前面那個背琴的人好生奇怪。自己周身補丁,卻用上好的緞子裹著瑤琴。”

  綠萼也湊了過去,笑道:“此人定是愛琴勝過了愛己。”

  馬車緩緩趕上,兩人擠來擠去,都想先看見那人的臉。忽聽綠萼失聲道:“師廣日!”

  銀杏道:“師廣日是誰?”

  綠萼道:“師廣日原是宮中梨園的一位琴師。脾性古怪,愛樂成痴,滿京城裡,也只有睿王與他交好。咱們姑娘也曾在梨園聽他彈過琴的。”

  梨園,憲英勸弟,花下聽琴。原來那些年雖有無窮無盡的煩惱,終歸還有點滴樂趣在其中。俱遠矣,不復來歸。我回身掀開帘子,向後望了一眼。數年未見,師廣日一張臉顯得又黃又髒。忽見他抬起頭來,待辨認清楚前車風燈上的字,便惡狠狠地努起雙唇,向我的車啐了一口。一扭身,折向小巷中,身影生硬而決絕,青衫袖捲成一道黑冷的霧。我頓時愕然。我自問並無半分得罪於他,為何他見到新平郡侯府的車便避之如鬼魅,恨之如仇讎?

  綠萼與銀杏均未見到這一幕,兩人還相對猜測道:“這會兒還背著琴在街上走,定是才從睿王府出來。等閒人家,誰能請得動他上門彈琴?姑娘說,是不是?”

  不錯。睿王的繼妃邢茜倩正是昱貴太妃邢茜儀的親妹妹。邢茜儀因弒君被軟禁,邢家都遭了難。睿王妃雖暫未受到牽連,想來也是寢食難安了。睿王府之所以無事,是因為西北有睿王的同母弟、昌王高思誼掌六州軍事,統領數萬戍軍,皇太后和信王自然不敢輕舉妄動。

  皇太后是熙平大長公主的獨女,信王與大長公主府往來甚密。出身大長公主府的新平郡侯被華陽長公主刺傷,定是一出苦肉計。若睿王這樣想,師廣日又怎能不深恨於我?

  我忍不住嘆道:“不想在睿王與昌王的眼中,我竟成了同謀。”

  銀杏與綠萼相視一眼,俱道:“什麼同謀?”

  我微一冷笑:“什麼同謀?自然是弒君的同謀了。”

  綠萼嚇了一跳,瞠目不知所對。銀杏卻隱有所感,掀起車簾向後張望。師廣日早已不見,雪後的青石街道上,車輪滾起灰黑的泥漿。兩旁屋中的熱氣,泛起青灰的嵐,筆直的街道猶如望不到頭的隧洞,藥旗酒幡隨風飄搖,似鬼臂招擺。

  銀杏道:“師廣日不見了。”

  我心下憮然:“將來要不見的,又何止是他?”

  第十八章 心不能忘

  第二日清早,我入宮向皇太后請安。因皇太后還在謹身殿早朝,於是先往濟寧宮看望玉樞。轉過延秀宮,東二街綿延向北。頭頂的一線天自深青轉成橘色,半截朱壁迎著朝陽,血一樣紅。

  銀杏笑道:“如今皇太后也要上朝了,姑娘竟是來早了。”

  我頷首道:“女主稱制,自然日理萬機。”

  銀杏道:“其實朝政都把持在蘇大人和信王的手中,皇太后哪裡會日理萬機?想來不過上朝做個勤政的樣子,擺個花架子而已。”

  北風驅散了清晨最後一絲暗昧,心頭甚是清朗。“架子固然是架子,卻不是花架子。幼帝登基,母后臨朝,帝傅秉政,百官擁戴。自幼最要好的表哥,牢牢掌控著禁軍。陸家和邢家都倒了,濮陽郡王再無即位的可能。可謂萬無一失。”

  銀杏道:“這天下竟是她的了。”

  我唇角微揚:“竊了天下又偷了人,總歸要辛苦些的。花架子也不是這麼容易擺正的。”銀杏聽了,掩口而笑。

  說話間已到了濟寧宮的側門。怡和殿前的空階上,散亂拋著好些家具箱盒。開著門,敞著蓋,似張口大哭,又似仰天嘆息。怡和殿的人都去掖庭獄受審,東西便這樣拋撒著,像五臟六腑撒了一地,再也沒有生的希望。宮苑冷清,只有一個小宮女坐在石墩子上支頤發呆。銀杏道:“這裡好生安靜。”

  小宮女猛地抬起頭來,怔了片刻,吃吃道:“奴婢參……參見婉太妃。”

  這小宮女才只十二三歲,明道元年我出宮的時候,想來她還沒有入宮,故此不認得我。記憶中仿佛也有一個人在初見面時將我認作了玉樞,尋思片刻,卻怎麼都記不起了。

  銀杏笑道:“這位是新平郡侯,不是你們婉太妃。”

  小宮女一驚,正要跪下磕頭,銀杏連忙扶住她,笑問道:“婉太妃起身了麼?煩勞妹妹進去通稟一聲,就說新平郡侯來了。”小宮女疾奔而去,我和銀杏也隨她緩步走進後花園。

  玉樞穿著寢衣,只披了一件大氅,長發半綰半散,便從樓上奔了下來。一見我便雙目通紅,抱著我大哭起來。我低下頭,見她半裸的雙足,亦是心酸:“姐姐怎麼連衣裳也不穿好便出來了,小心生病。”

  玉樞的雙臂緊緊捆住我的肩膀,似是怕懷中的一縷幽魂在日光下灰飛煙滅。她抽抽噎噎道:“生病便生病,橫豎不要這身子,也就一死!”

  小蓮兒忙勸道:“娘娘前些日子一直惦念君侯,如今君侯來了,娘娘該高興才是,怎麼又說這樣的喪氣話。”

  我自袖中掏出帕子:“外面冷,我們進屋說話。”玉樞一怔,把頭向後仰一仰,這才瞪著眼睛由著我為她擦乾淚水。我這才想起,做姐妹近三十年,我從未對她有過這般溫存的舉動。

  真陽和壽陽從樓上狂奔下來,兩個辱母在後面追著,一面不住口地說道:“二位殿下慢些。”

  壽陽先奔到我面前,揚起圓圓的臉辨認了一會兒,歡喜道:“姨娘,你來了。”說罷張開雙臂抱住了我的腰,把頭藏在我的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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