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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微微沉吟,頷首道:“罷了。那就改為堂議好了,朱大人去代朕聽一聽。”我正要推辭,他又道,“你不必露面,就在後面坐著,好生記下來,回來一五一十告訴朕。”又向小簡道,“讓他們把政事堂好好布置一下。”小簡出去傳命,我只得領旨。

  施哲道:“史家還有一罪。史慕義在崇州造謠,說國家要改幣制,引得物價騰踴,史慕義獲利頗豐,這條罪證據確鑿,無可抵賴。參照舊年趙雩造謠抄賣紙鈔的罪,該抄家處死。”

  皇帝嗯了一聲:“依你說,該怎麼辦?”

  施哲道:“若聖上將此事交給御史台,自然是依法嚴辦。”

  皇帝道:“穎妃籌措軍餉,揭發國蠹有功,朕怎忍心將她的家人治罪?”

  施哲道:“可許以功折罪,亦算公允。”

  皇帝揉一揉雙頰,似把思緒也揉搓成了曲折緊緻的一團。他努力抽檢剝離,終是力不從心地長嘆:“免死,抄沒家資,流邊的流邊,官賣的官賣。至於穎妃,朕自有處置,且容朕想一想。”

  施哲忙道:“陛下聖明。”

  一時施哲退了出去,皇帝疲憊地倚在榻上,合目問我道:“你說,朕當如何處置穎妃?”

  穎妃自入宮為妃以來,可說從無過犯。我緩緩放下筆,起身嘆息道:“陛下不該處置穎妃娘娘。”

  “為何?”

  “穎妃娘娘是我大昭的功臣,若非她想出來放鈔的法子,又助陛下整治土豪,如何能在數年之間就天下一統?娘娘入宮多年,家中的事恐無法全然知曉,尤其是作jian犯科之事。所謂‘王德聖政,不忘人之功,采其一美,不求備於眾’[229]。更何況……”忽然想起當年我和史易珠談論封羽父女的罪來,不禁感慨,“‘父子兄弟,罪不相及’,史家男人的罪不當由穎妃娘娘來承受。”

  皇帝道:“朕已經饒恕了她的家人,就是讓她將功折過的。若對她寵秩依舊,恐天下人不平。”

  他既然早有決斷,又何必來問我?也罷,最多不過是降位罰俸、禁足思過,還能將穎妃打入冷宮麼?我微笑道:“一切但憑聖斷。”

  皇帝道:“傳旨,降穎妃史氏為嬪,降居側殿,俸秩降一等。”小內監趕忙去傳旨了。

  穎嬪。易珠初入宮時,便被封為穎嬪,七八年下來,竟又回到了原處。不,或許還不如當初。至少那一夜,她是一枝獨秀的。然而我心中並不覺得傷感。

  一回到漱玉齋,便見玉樞遣了小蓮兒來問穎妃降位之事。一時間丫頭們都圍了上來,探頭探腦地聽著。我笑道:“你們的消息倒快。平日裡盡關心娘娘們的事了!”

  小蓮兒道:“穎妃娘娘那樣得寵,還進過小書房,一朝得罪,如何不關切?”

  我坐在鞦韆架上歇腳,嘆道:“的確是降為嬪了。”

  小蓮兒道:“大人就在旁邊,也沒勸著麼?”

  我晃了晃身子:“我勸過。不過陛下自有考量。也許……誰又知道呢?”說著淡然一笑,“外戚胡作非為,惹了眾怒,宮裡的娘娘自然也不能置身事外。就算被降位、打入冷宮甚至處死,都不冤枉。這個道理,對玉樞,對我,也是一樣的。”

  眾人都靜了下來,面面相覷之間,頗有幾分傷感。小蓮兒忽然道:“也就是說,楊貴妃死得不冤枉?”

  我一怔:“當然不冤枉。”

  午後起身,正在迷濛之時,綠萼走了進來,隔著帳子都能看見她一臉的不快。我自掀了帳子下榻,笑道:“你在漱玉齋也算橫行霸道了,銀杏又給你不痛快了?”

  綠萼扶我坐在妝檯邊,道:“姑娘,穎妃娘娘已經得到旨意,這會兒正在搬屋子。內阜院還專門派了一個臉色很臭的姑姑在章華宮看著,防賊似的。”

  我嘆道:“不過是晌午才傳旨的,這會兒就要趕出來麼?慧貴嬪當真一點情面也不給。”

  綠萼嫌惡道:“她巴不得穎妃娘娘栽跟頭呢。這會兒還不使勁踩?”

  我微微冷笑:“慧貴嬪也不容易,為了報家仇也算竭盡全力了。只不過和錦素一樣,都是糊塗人罷了。更衣,我要去瞧瞧穎……嬪。”

  來到章華宮,果然見穎妃奉敕旨,正在遷居。一個馬臉姑姑忙忙碌碌的,把每一件物品都摸了個遍。穎嬪命人搬了張椅子坐在宮苑當中,拿了一本書翻著,遮住了大半面孔。

  馬臉姑姑又恭敬又倨傲:“穎嬪娘娘千萬不要怪罪奴婢,實是聖旨已下,奴婢違拗不得。”

  穎嬪不理會她。馬臉姑姑仿佛一拳打在了風裡,翻了翻眼睛,訕訕不語。淑優也只管給穎嬪添茶,眼也不抬一下。辛夷則忙著在側殿中清點物事。只見穎嬪一身天青色齊胸襦裙,潔白的眉心間一點紅蕤舒展如雙翼,高髻綰得一絲不苟。我一顆心頓時放下了大半,上前笑道:“妹妹怪會忙中偷閒的。”

  穎嬪忙放下書,起身迎接:“從前忙的時候養下的習慣。若不能忙裡偷閒,苦中作樂,這日子越發不能過了。”說著向我屈膝行了一禮,“姐姐怎麼這會兒來了?”

  我還禮道:“我不放心你,故此來看看你。”說著默默看了一眼馬臉姑姑,馬臉姑姑見挨不過,只得過來請安。

  我嫌她礙眼,便道:“姑姑回去歇息吧,難道娘娘還會把東西都變沒了不成?搬來搬去,還不就在這章華宮裡?”

  馬臉姑姑道:“這……奴婢是奉命在此——”

  我笑道:“奉誰的命?聖上還是慧貴嬪?”

  馬臉姑姑低下了頭:“是慧貴嬪娘娘。”

  我看一眼銀杏,銀杏揚聲道:“你老人家好沒顏色,你杵在這裡,我們大人和娘娘說話也不痛快。”一時來往的宮人們都停了下來,滿院幾十雙眼睛都望著她,各自充滿了笑意。馬臉姑姑的臉紅成一顆大長棗,一聲不敢言語,退了下去。

  銀杏瞧著她遠去的背影,不屑道:“依奴婢看,慧貴嬪能掌管內阜院,也就到頭了,絕成不了氣候。”

  穎嬪笑道:“這話怎麼說?”

  銀杏道:“這個姑姑,我們姑娘才問一句,就全招了。如此歸惡於主上,不過啗利之徒。慧貴嬪用這樣的人,能成什麼氣候?”

  我和穎嬪相望一眼,忍不住大笑起來。穎嬪更是拉起銀杏的手,向我嘖嘖讚嘆:“你的這個丫頭好,伶牙俐齒的也有見識,不像我的淑優,說不出一句囫圇話來。”

  我笑道:“淑優的手巧,她做的珠花,這宮裡誰也及不上。”穎妃撫一撫頭上的珠花,怡然而笑。我見她神色如常,這才敢道出我的來意,“我在御書房聽施大人說了妹妹家裡的事,甚是擔心。”

  穎嬪一面請我坐在她原本所坐的圈椅上,一面笑道:“當年趙雩造謠,被抄家處死。如今陛下還留著我父兄的性命,已是格外開恩了。千金散去還復來,對我們商人來說,只要性命還在,就還有東山再起的機會。”頓一頓,頗有些如釋重負,“從前總是別人的把柄落在我的手中。如今倒轉過來,正應了那句‘無言不讎,無德不報’。所以我不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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