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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燕燕笑道:“景德二年是考功之年,最晚明年這個時候姐姐也就見到了。”說著淡淡一笑,“若朝中有大事,恐怕不必等到明年。”

  今年朝中的大事無非是冊立太子——或者皇帝駕崩。蘇燕燕口吻平靜,言語不失,卻已透出迫不及待的意味。我不便接口,只得又問:“施大人和採薇妹妹好麼?”

  蘇燕燕道:“施大人已升了檢校御史大夫,掌管御史台,成為監察台諫之首。”

  御史大夫,也叫司納,位列九司之一,是御史台長官。我奇道:“檢校……御史大夫?”

  蘇燕燕道:“我也不知道聖上為何只封為檢校御史大夫。也許是看施大人還年輕,讓他試掌御史台。本來這位施大人不是家中的長子,襲爵輪不到他。可是聖上開恩,說夫人現封泰陵君,夫君卻連個爵位也沒有,怕不好看,就賜爵武平子。採薇妹妹去年秋天又生一女,現下正高興,整日對我說,她盼著這個女兒許久了。”

  我不禁笑道:“採薇妹妹就是這個直慡的性子,真不像在佛前靜修過的。她過得好,我便放心了。施府我不便去,請妹妹代我賀喜吧。”

  蘇燕燕道:“姐姐放心,妹妹一定轉達。”眼見已到巳初,蘇燕燕起身道,“姐姐還要回宮的,我便不耽擱,這便告辭了。”

  我忙起身還禮:“今日與妹妹相談甚歡,實是受益良多。我送妹妹出去。”

  天氣漸漸暖了起來,在陽光下站了一會兒,斗篷都有些穿不住了。蘇燕燕裙下銀灰色的花糙紋纏繞著粉紫春意,明麗而沉穩。一時感慨,她也是經歷過掖庭獄的cháo濕陰冷的人。她暗中指點我破案,對陸皇后的兄長陸愚卿拒絕北征、觸怒龍顏之事裝聾作啞。我唯一不清楚的是,她對將要自盡的慎妃,究竟說了些什麼。事過境遷,春光明媚,也許今天是一個好時機。眼見她就要登車,我喚道:“蘇妹妹……”

  蘇燕燕轉身,微笑道:“不知姐姐還有何指教?”

  眼前閃過當年我用銃指著她的眉心時她驕傲嘲諷的神情,不覺失笑,隨即敬畏起來。事過境遷,春光明媚,所以,又何必再提?我撫一撫額頭,苦笑道:“我如今的記性竟不比從前了,剛才想問妹妹一件事,一時竟忘記了。”

  蘇燕燕一怔,微笑道:“無妨,待姐姐想起來隨時寫信問我也不遲。”

  眼見蘇燕燕的車馬消失在街角,綠萼感慨起來:“奴婢記得姑娘與蘇女巡並無深交,兩年未見,今日倒說了許多。”

  深交?我與錦素可謂深交,結局又如何呢?“‘朋友不可深交,深交必有怨’[195],正因沒有深交,無利亦無怨,才能相談甚歡。”

  景德元年早春,我依舊從修德門入宮。

  門官是一個二十來歲的少年人,寬額方頤,眸光清亮。見幾個年輕女子在宮門外下車,還不及開口相問,臉就先紅了。他問明我的身份,又看過聖旨和告身,方才放我們進宮,一面派人去知會漱玉齋眾人,一面又吩咐備轎。

  我忙道:“漱玉齋離宮門並不遠,我自己走進去就好。也不必派人去說。”

  門官恭恭敬敬道:“下官領命。”說罷目送我走出十幾步,這才重又坐下。

  向東望去,搗練廠的側門開著半扇,一位年長的胖姑姑抱著幾件大毛衣服,挺著腰身走過。晾衣繩被日光照得發白,緊繃著,像被拉扯得極細極薄的漫長時光。我微笑道:“十年前我獨自從這裡進宮,看見搗練廠的姑姑在晾紗,雪白清透,仙氣飄飄,心中很喜歡、很羨慕。”

  銀杏道:“姑娘為何一個人進宮?難道沒有丫頭服侍麼?”

  我笑道:“那時候我自己都還是個丫頭呢,如何會有丫頭服侍?”

  銀杏道:“那時候如果奴婢能跟著姑娘就好了。”

  綠萼笑道:“那時候你才只有六七歲,真要進宮服侍,多半也服侍皇子和公主去了。”

  我笑道:“那時候的門官還是當今的掖庭令李大人,如今他也到了天命之年了。”說著和綠萼齊齊嘆了一聲,“時間過得真快。”

  內阜院和漱玉齋的人不知道我提前兩日回宮。漱玉齋里只有四五個十二三歲的小宮女在盪鞦韆玩。白梅盛開,郎廡如舊,黃鸝和八哥的籠子都不曾變了地方。從前丫頭們養的白貓雪團似的蜷在青石上曬太陽。玉茗堂的窗上都貼上了嶄新挺括的紅色窗花,吉祥如意的花樣被日光照出新的現世企盼。玫瑰花圃的竹籬是新立的,嚴陣以待花事的紛繁不羈。

  我慢慢地走了過去。因為走了長路,我只穿了一件淡黃色的交領長衣。銀杏和綠萼沒有著宮裝,小宮女們也不是從前在漱玉齋服侍的舊人,彼此都不認得。幾個小宮女見了我,呆了一會兒,默默向兩邊讓開。鞦韆架上一個十六七歲的美貌少女站起來行了一禮,微笑道:“姐姐是哪宮哪院的?到漱玉齋來有何貴幹?真是不巧,我們姑姑不在。姐姐若有話告訴我也是一樣的。”

  這少女一張圓臉,容貌明艷秀麗,如沾了露氣的芍藥,嬌嫩得令人心生憐惜。如此美貌,倒是少見。我笑道:“姑姑?漱玉齋的姑姑是誰?”

  少女道:“姐姐連我們姑姑都不知道?姐姐是新進宮的麼?”

  我還一禮:“我今日才進宮的。你們姑姑叫什麼名字?”

  少女微微遲疑,客客氣氣地答道:“我們姑姑叫作沐芳。”

  “沐芳……”我一怔,不禁轉頭向綠萼道,“‘浴蘭湯兮沐芳,華采衣兮若英’[196],還照舊有一個‘芳’字,慧貴嬪真是費心了。”

  綠萼輕哼一聲:“任憑她叫什麼芳,也不能和芳馨姑姑相較。”

  少女起了疑心,緩步繞過花圃,彬彬有禮道:“請問這位姐姐是哪一宮的?”

  綠萼上前道:“這位便是朱女錄。”

  小宮女們都吃了一驚,低聲交談幾句,站在花圃後向我張望。少女一怔,依舊不慌不忙,向綠萼道:“姐姐說這位是朱大人,不知有何憑證?內阜院明明說,朱大人還有兩日才能進宮。”

  綠萼忙拿出了聖旨和告身。少女先接過告身,細細看了,交還綠萼。接著躬身高舉雙手,接過聖旨,展開細讀,這才信了。她恭恭敬敬地跪下,將聖旨高高舉起:“奴婢拜見朱大人。”一眾小宮女都慌慌張張地涌了過來,跪在她身後。

  我親自扶她起身,笑問道:“你識字?你叫什麼名字?”

  少女道:“奴婢因排行第七,所以喚作小七。因讀過書,識得幾個字。”

  我笑道:“排行第七的丫頭何止千萬,以後你跟著我,便叫采衣吧。”

  少女頗為意外:“‘浴蘭湯兮沐芳,華采衣兮若英’中的‘采衣’麼?”

  我笑道:“你竟讀過《九歌》,可見識字頗多,甚好。你喜歡這個名字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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