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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啟春淡惘的口吻透著鄙夷:“這件事情我仔細問過王妃了,他在一天之內犯下這麼多罪行,我猜那李元忠的妾侍一定十分美貌,才讓他是豬油蒙了心,竟將那女子逼迫致死。”

  “姐姐難道從未想過世子為何會在一日之內犯下這麼多過錯?”

  啟春低頭撫著摺扇上的詩行,淡淡道:“還有一個可能,那便是他身上還有更加嚴重的罪行,也許是死罪。他用這些較輕的罪行來掩飾,試圖逃脫更重的罪責。”

  我心頭大震,幾乎以為她已經知道了天子氣的事情:“莫非姐姐已經知道事情的原委了?”

  啟春搖頭道:“我昨晚才回來,怎會知曉事情的原委?聽妹妹的口吻,似乎很清楚。”

  我深吸一口氣,毫不遲疑:“不錯。這件事情我誰也沒有告訴,只等姐姐回來,我知無不言。”

  啟春微微一笑:“你若願意說,我便願意聽。畢竟我仍盼望他活著,只有他還活著,我才能徹底擺脫這世子王妃的身份。”

  我的心似被細細的蛇身纏了幾道,冷膩得透不過氣:“這件事真的這麼要緊?”

  啟春正色道:“這是自然。否則我不會回京來。”

  我無言以答,只得問道:“姐姐回來後,去看過世子了麼?”

  啟春道:“今早王妃命我去瞧過了,照例不冷不熱,不聲不響。不過……”她頓一頓,露出解脫的輕鬆笑意,“他在獄中寫了休書給我,我和他,從此兩清了。”

  我更加吃驚,不禁抓緊了她的手腕:“什麼?!”

  啟春輕輕拂開我的手,淡淡一笑:“你沒聽錯。只不過王妃還病著,我不敢把這件事告訴她,所以暫且還在王府中混著。一切都待王妃病癒再說。”

  我也不知道該為她歡喜還是為她難過:“如此說來,姐姐已經擺脫了這小王妃的身份。”

  啟春搖頭道:“要擺脫這個身份,光有一封休書是不夠的。須得他平平安安才好,不然世人會以為我在他落難時逼他寫下休書,於我的名聲也不利。待我再嫁時,這些便是洗不去的污點。”

  “再嫁……”我愕然。當年在景園,在那個愁雲慘霧的冬夜,啟春說:“爹爹說,讓我自己放開眼光挑。”那一抹明朗的羞澀如月光坦蕩,女兒家的心動似一點春雪落在眉尖。她曾歡天喜地、滿懷期待地嫁給高暘,三年後卻只剩了一腔虛冷,“姐姐這麼快就要再嫁麼?”

  啟春淡漠一笑:“難道你要我為這不堪的婚姻守一輩子麼?即便我肯,只怕父親也不肯。”

  我坐直了身子,垂頭不語。不過數年,竟都見了分曉,仿佛一口氣走到了人生的盡頭——如棺槨秘器,餘下的一切都是為了讓一具行屍走肉苟延殘喘。良久,我嘆道:“姐姐難道沒有想過,世子不告訴姐姐,又特意在此時寫下休書,實在是因為愛護姐姐,不忍姐姐陷入泥潭,更不忍姐姐為了他自蹈險境。”忽而心念一動,高暘數年來一直冷落啟春,莫非是故意的?倘或是真,卻又為何?

  啟春撲了撲冷風,正要答話,忽然咳了兩聲,她強抑住胸腔里的寒意和唇邊的冷笑:“也許是吧,那又如何?”

  我像一個做錯事的孩子急於挽回自己造成的惡果,急切道:“那姐姐——”

  啟春劇烈地咳嗽起來,幾乎喘不過氣。啟春自幼習武,一向身體康健,我從未見過她如此病態。我親自斟了一杯熱茶,輕輕撫著她的背,凸起的胛骨似堅冷的心念。她幾乎形銷骨立。

  她問道:“我聽彤兒說,妹妹昨晚去黃門獄看他了。”

  面對原配,哪怕我並沒有那樣的念頭,亦不覺心虛:“姐姐怪我去黃門獄麼?”

  啟春虛弱地一笑:“並沒有,妹妹不要多心。”

  我心頭一顫,衝口欲問,終是忍住。啟春卻只顧低頭吹著熱茶,渾若無事。茶煙裊裊四散,似我無聊的困惑。一腔熱血驀然一冷,胸口漲得難受。我嘆道:“罷了,姐姐既已拿到休書,這事也不必知道了。”

  啟春冷冷道:“妹妹要獨力承擔?”

  心冷透了,反倒坦然。我揚眸一笑:“不錯。”

  啟春的眸底有淺淺的水光,有困獸鬥敗後的失意、甘心與自嘲。窗外蟬鳴如沸,似我和她胸中各自喧囂的心緒。一轉眼,她已按下目中的不平,只剩病餘的安然冷靜:“妹妹若願意告訴我,我便聽著。若不願意,也無妨。不過,我有一句話要勸妹妹,妹妹可願意聽麼?”

  “請姐姐指教。”

  啟春道:“聽說昨夜苗佳人難產,妹妹出宮去瞧她了。想必你也知道昌平郡王獲罪下獄的事情,苗佳人臨終前定然對妹妹有所託付。”

  我嘆道:“慚愧。當時為了讓苗佳人安心產子,玉機已應了。”

  啟春飲過熱茶,臉上泛起微微cháo紅:“骨肉宗室的事情,只有等聖上自己決斷。尤其是妹妹,身在內宮,更不宜置喙母子兄弟之間的家事。本是局外人,入了局反而壞事。妹妹通曉事情原委,又最得聖心,只要稍稍想一想,便知該如何作為。所謂‘動之甚易,靖之至難’[101],妹妹好不容易有今天的地位,凡事要三思而後行。”

  我頷首道:“姐姐放心,我都知道。”

  因為身子還沒有完全康復,王妃還病著,啟春不便出府太久,於是匆匆告辭。我和芳馨站在金水門下目送她遠去。天灰濛濛的,又起了風,似要下雨。啟春連個丫頭也沒帶,孤獨的背影似千萬道冷雨凝成的冰柱,瘦削、通透、堅硬、寒意襲人。

  芳馨微微一顫,撫一撫上臂道:“風吹著有些冷了,姑娘,咱們回去吧。”我扶著她的手慢慢迴轉,腳步沉重。芳馨見我無精打采,便笑道:“小王妃畢竟是最掛念姑娘的,一回京就進宮來看姑娘了。”

  大風忽然吹跑了我鬢邊一朵小小的絹花,我驀然轉身,看著它越飄越高,越飛越遠,連嘆息也亟不可待地化在風中:“啟姐姐已經不是從前的啟姐姐了。她都知道了。”

  芳馨扶著我走進益園,滿山的碧翠之色鬱郁沉沉密不透風:“知道什麼?”

  撥開藤葉的指尖被風吹得冰冷:“我和世子過去的事情,啟姐姐都知道了。”

  芳馨忽然身子一沉,險些滑了一跤:“姑娘說什麼?”

  我趕忙拖住她的左肘,穩穩扶住了她:“我說,我和世子過去的事情,啟姐姐都知道了。”

  芳馨道:“是小王妃自己說的麼?”

  我搖頭道:“啟姐姐如何會說這個?是我猜的。啟姐姐知道我去過黃門獄看望過世子,卻一點兒也不驚奇,仿佛這是一件天經地義的事情。”

  芳馨忙笑道:“小王妃已經回過王府了,王妃和高小姐早就將此事告訴過小王妃了,小王妃自然不會再驚奇。況且,就算知道姑娘去過黃門獄,也不見得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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