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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凝視片刻,漠然道:“殿下當真是心狠。”

  高暘道:“他雖是我的皇叔,論交情卻與路人無異。到了你死我活之際,難道我還要謙讓他不成?”

  我搖頭道:“我並不是在說殿下待昌平郡王狠心,而是待自己狠心。”

  高暘道:“我不想等死,只能以死求活。或者說,與其等他處死,不如自己尋死。”

  我嘆道:“太險了。不過倘若是我,也想不到更好的辦法了。”

  高暘道:“倒要多謝我這位任性妄為的皇叔。否則單靠我那兩下,嘖嘖……”

  我垂眸一笑:“其實殿下還是少算了一個人,若算上他,殿下的勝算可再多兩分。”

  “誰?”

  “弘陽郡王。”

  “高曜?我聽說他在東南沿海一帶,此事與他何干?”

  “殿下離開西北便到了此處,所以不知道外面的消息。殿下去後,弘陽郡王就去軍中巡查鹽政了,昌平郡王因走私羌人的青白鹽,還被弘陽郡王參了一本。”

  高暘一怔,隨即面露喜色:“天子氣應在未來者,如此,也可說是弘陽郡王應了天子氣,對不對?”

  我淡淡一笑:“弘陽郡王是最年長的皇子,倘若聖上真以為是他,也可說名正言順。當下的困局也迎刃而解了。”

  高暘笑道:“高曜順利成章做上太子,你是最高興的。”

  我不以為然道:“他將來做太子還是做郡王,我都至多不過是個正四品女官。更不用說再過半年,我便出宮去了。”

  高暘目光一動:“就怕他以為高曜是廢后之子,未必屬意於他。”

  想問的都已求證清楚,我也該走了。於是起身慨然道:“多一個人分擔,殿下和昌平郡王就多一條活路。想不到一片小小的雲氣,一顆長尾星子,竟讓人大傷腦筋。”

  高暘道:“子曰:‘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79]其實天何嘗不言?雲氣星象,都是天啟。‘獲罪於天,無所禱也’[80],可見天之無情。先師至聖都語焉不詳的事,我不學無術,只能聽天由命。”

  我聽了也不覺傷感,寬慰道:“‘禱:告事求福也’,不過是動動嘴皮子的事情,何其輕鬆。‘獲罪於天’,固是‘無所禱也’,卻是‘有可為也’。怎可說聽天由命?”

  高暘道:“我的‘有為’,卻還要你來成全。倘若你不肯將‘劉靈助’的上書重新抄錄呈給他,我便算不得‘有為’。”

  我哼了一聲道:“你這封上書明明是假的,我若代你呈上,便是欺君之罪。”

  高暘道:“欺君之罪也是我一人的,與你無干。”

  “我深夜來此,再為你重新抄錄改變字跡,欺君之罪,我也逃不掉。”

  “你若怕,我不勉強。呈不呈上去,全在你。”不待我說話,他又道,“即使你不這樣做,昌平皇叔也很難活得成。通敵造反,連太后都無可奈何,倒也不缺這點天象。”

  我嘆道:“我已答應了苗佳人……其實今夜若非她難產,我也不能出宮來。”

  高暘起身,近前一步,溫然道:“原來皇叔又幫了我,讓我今夜見到了你。”

  我退步行禮:“今夜言盡於此,告辭了。”

  高暘伸手欲扶,終是克制,硬生生將右手藏於袖中,背在身後。他認真道:“當此關鍵時刻,竟還是你與我同生共死。”

  我微微一笑道:“我不想與殿下共死,更不敢與殿下同生。只望再不要有此性命攸關的時刻,各自安穩,相忘江湖,如此足矣。”說罷躬身退了出去,數步後轉身,再不回顧。

  整座黃門獄像一隻巨大的野獸伏地而眠,夢中是無盡的堅貞與恐懼,沉重的鼻息激起猛烈的氣流,帶走我單薄的衣衫下僅有的熱量。大門在車後緩緩合攏,最後一盞燈也熄滅了。我這才敢掀起紗簾,向著相反的方向注目良久。

  高曈在我身後微笑道:“才剛彤兒去向哥哥告別的時候,哥哥看上去很高興。大人還會再來看哥哥麼?”

  紗簾緩緩飄落,我嘆道:“今夜出宮不易,恐不會再有這樣好的機會了。”

  高曈道:“宮裡只剩了大人,大人就說要回府看望老夫人——”

  我搖頭道:“雖然只剩了我一個,也不能罔顧宮規。再者,那獄吏很仔細,說不定已經起疑了,怕再多一次,就要被他瞧出破綻了。”

  高曈不屑道:“他收了府里很多錢,若出去胡言亂語,自己也活不成。”

  我微微一笑,緩緩道:“當下的情勢,不宜節外生枝。”

  高曈會意,深深頷首:“大人所言極是。”

  第十六章 他人有心

  回到家中,卻是銀杏守著後門。她的小臂上還搭著一襲湖藍色的絲緞斗篷,正倚在門上觀望。見車到了,忙扶我下來,將斗篷披在我的肩頭,站在我身後目送馬車遠去。

  安然回府,整個人都鬆快下來。我問銀杏:“怎的是你?綠萼呢?莫非這就睡了不成?”

  銀杏道:“剛才綠萼姐姐和錢公公一直應付宮裡的侍衛,才歇口氣。況且候門、鎖門這樣的小事,怎敢勞煩綠萼姐姐?”

  我笑道:“侍衛們沒有驚動母親吧?”

  銀杏道:“夫人從佛堂出來便回屋睡下了,倒是公子還在等二小姐呢。”

  我不禁駐足,銀杏險些撞在我身上,手一顫,風燈在地上嘩啦啦跌得粉碎。我從未見過母親禮佛,遂奇道:“佛堂?”

  銀杏忙扶著我退開幾步:“二小姐小心踩到!”黑暗之中我看不見她的神情,只聽她微微嘆息,“是。自從夫人聽說二小姐在宮裡打傷了貴嬪娘娘,這兩個月來就整日在佛堂里念經祈禱。”

  風聲嗚咽不止,掩飾我的愧疚與不平:“母親在求什麼?”

  銀杏低聲道:“大約是求平安吧。”

  胸口一痛,天上的月亮頓時變作白花花的一團。我深恨自己,竟令母親如此絕望。銀杏拾起地上的半截蠟燭,向路燈中點燃。我趁她不留意,裹緊了斗篷疾步逃回。

  內苑靜得異乎尋常,我幾乎能聽見自己沉重的心跳。一抬眼,只見房門緊閉,小錢和綠萼兩人並肩立在門口,面面相覷。朱雲正在廊下低頭踱步,明明穿著沉重的布靴,腳步卻輕得像漱玉齋的貓,似是生怕驚動了誰。

  我秉開心事,輕手輕腳地走上前去:“雲弟,怎麼不在屋裡坐著?”

  朱雲乍驚乍喜,大大鬆了一口氣,幾近哽咽:“二姐,你終於回來了。屋裡有位故人在等你呢。”說罷在我耳邊悄聲道,“熙平長公主不知如何,知道二姐出宮的事情,竟尋到家裡來了。”

  我大吃一驚:“長公主在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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