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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施哲竟然說這樣的話?轉念一想,應是他故意說給採薇聽,借採薇來敲打我,如此也算是一片苦心了。我笑道:“這在妹妹眼中難道是好事?”

  採薇笑道:“我倒覺得,能發財,至少也算半件好事。對不對?”

  我失笑,正不知如何作答,忽見綠萼從外面進來,我招手問道:“剛才都是誰來了?究竟什麼事?”

  綠萼恭敬道:“是東北角的藍女御和周女御她們,大約五六個人,為了幾副耳璫爭執不下,找姑娘評理來了。姑娘放心,奴婢已經把她們打發走了,以後她們再也不會來了。”

  採薇道:“這可奇了。玉機姐姐既然從不與女御們往來,她們怎麼到漱玉齋來評理呢?”

  綠萼道:“兩宮和娘娘們都不在宮裡,只剩下咱們姑娘了,不來漱玉齋又去哪裡評理?”

  採薇笑道:“那綠萼姐姐是如何打發她們走的?”

  綠萼道:“自然是哪裡痛就往哪裡戳了。奴婢對她們說——”忽而口吻變得威嚴而強硬,“‘你們被留在宮裡,沒有跟著去景園,說明聖上根本想不起你們,這比丟了一百副耳璫都要嚴重。虧你們在這裡為一副不值錢的耳璫鬧到漱玉齋來,有這個工夫,為何不好好修飾儀容,讀書明理,像慧貴嬪一樣博得恩寵,將來封妃封嬪都有你們的份兒。你們爭到這副耳璫就有出息了?這種不值錢的小玩意兒漱玉齋有的是,你們若喜歡的話我做主一人送一副也無所謂,你們要不要?’她們聽了奴婢的話,還哪裡敢要漱玉齋的東西,於是都悶悶地走開了。”

  採薇拿帕子捂著嘴咯咯笑了起來:“我竟不知道綠萼姐姐的一張嘴竟這樣厲害!果然是姐姐調教多年的好丫頭,見識不俗。”

  我讚許地看了綠萼一眼,笑道:“她讀書讀不成,只能應付這些女御了。”

  採薇笑道:“姐姐自己喜歡讀書,就必得讓丫頭也考個狀元回來?這樣的丫頭還不好,乾脆送給我使好了。我身邊的丫頭婆子,都沒有綠萼姐姐這樣的慡辣和口才。”

  我笑向道:“綠萼,你願意麼?”

  綠萼一襲綠衫似雨後新碧,舒展而羞澀。她似乎是認真想了想,這才道:“奴婢多承泰寧君青眼抬愛。終此一生,奴婢只願跟著姑娘,服侍姑娘。”

  採薇想不到她回答得如此鄭重,不由有些訕訕。我甚是感動,笑道:“你放心,便是採薇妹妹拿了八抬轎子來接,我也不放你走。”

  綠萼微微一笑,向採薇道:“該用膳了。泰寧君便留在漱玉齋用膳吧。”

  採薇望一望天色,十分不滿:“我好不容易進宮,查車、查人、查東西就耽擱了好久,害得我和姐姐都說不上幾句話。”

  我笑道:“那妹妹便留下來用晚膳好了,便是晚上不回去,也就是一句話的事情。咱們姐妹聯床夜話,如何?”

  採薇道:“我只是進宮來看看姐姐,見到姐姐安好,我便放心了。施郎不在家,我還得趕回家去照料他們姐弟呢。”

  我笑道:“你家中又不是沒有保姆辱母的,好不容易進宮一次,就這樣匆忙?”

  採薇道:“我一個時辰不見那兩個孩子,心就慌得很。待姐姐自己做了母親,就知道了呢。”

  綠萼神色微變,偷偷地打量我,見我無異,這才鬆了眉頭。我笑道:“好。我不勉強妹妹,改日再來也是一樣的。”忽心念一動,“不知施大人因何不在家中?”

  採薇嘆道:“聖上讓他做了欽差,去了西北,隱約聽說是和信王世子有關。聽說信王世子下了獄,是真的麼?”

  我笑道:“你的施郎是御史中丞,這樣的事情,倒要問我?”

  採薇翹起雙唇:“施郎做官的事情,很少和我說。剛才的那些,我是聽他和父親私下裡談起,這才知道一些。”

  我笑道:“‘君子慎密而不出也。’[62]朝政國事,本不當與不相干的人說。”

  採薇感傷道:“其實我也不是想打聽信王世子的事情,我只是想,如果信王世子真的下了獄,啟姐姐會回來麼?自從啟姐姐離開京城,連一封信也沒有來過。”

  我握一握她的手,篤定道:“世子下了獄,啟姐姐一定會回來的。”

  採薇猶自不能相信:“真的麼?”

  我點點頭:“聽聞王妃在府中,備受姬妾庶子欺凌,孤掌難鳴。世子和啟姐姐還沒有和離,且啟姐姐一向重義氣,她會回來的。”

  採薇甚是欣慰:“嗯,我相信姐姐的話。”

  雨連下數日,常常是風聲雨聲,水聲蛙聲。雨停了,土壤中便騰起濕熱的腥氣,裹挾了糙木香撲面而來。紅花楹細碎的葉粘滿地,歷星樓前的紫薇林里早是厚厚一層紅肥紫瘦。那風味,像燠熱繽紛的晚唐詩。陽光如新織的白練,在水中浣洗得紋理均勻,提起來飄逸如風。

  我站在小書房的北窗前,拿著一隻小白瓷盞子收集竹葉上的露水,緩緩傾入硯中。綠萼在給案頭的一小簇茉莉花澆水,笑嘻嘻地摘下一朵,丟在硯中:“這樣一會兒墨也香了,陛下聞到姑娘奏摺上的香氣,一定龍顏大悅。”

  清風徐來,竹葉上的露水和著茉莉花香飄在我臉上,清涼而愜意。我雖不以為意,卻也並沒有伸手取出那朵茉莉。於是綠萼添了水,取過墨條,將花碾碎了。不一會兒,幾個小內監抬了一箱新奏疏進來,照舊取出擺在書架上,我也在書架前整理今日要讀的。忽聽啪的一聲,一人失手,一封奏疏落在我腳邊。小內監忙彎腰去撿,早被我拾起。

  小內監躬身道:“大人,可要放回原處?”

  我隨手翻開看了一眼,心便一大跳。我合上奏疏,不動聲色道:“放回去吧。”那小內監神色如常,雙手接過奏疏,放回了書架。我亦回到書案前潤筆。

  一本疊著一本,噠噠的輕響,如蔫萎的軀殼排排陳列,生前卻有驚天動地的秘密。一共三十九本,似三十九天那麼漫長。仿佛過了許久,小內監才抬著空箱子退了出去。硯中的墨汁依然稀薄如水,綠萼抬起袖子,按一按鬢邊的汗意。

  我問道:“小錢的傷好了麼?”

  綠萼笑道:“他是四月里挨的打,聽說李大人打他就和撓痒痒一樣,早就好了,現下能走能跳的。”

  我起身從書架上倒數三十九下,抽出剛才掉落在地的奏疏:“好,喚他到定乾宮來,我有很要緊的事情吩咐他去辦。”

  綠萼正要轉頭喚門外的小丫頭,我又道:“綠萼,你親自去喚。告訴外面的人,不得我吩咐,不准進來。”綠萼不敢再笑,神色一凜,躬身退了下去。

  我重新打開奏疏,攤在面前。字跡剛硬,似竹枝筆直清瘦,筆勢通貫而不黏連,氣韻絲絲綿長。這樣剛柔並濟,孤清而滄桑得略帶病氣的字,只瞧一眼便終生難忘。民間的上書,從未有過如此令人心折又心驚的書法,字字珠璣,字字猙獰。我深吸一口氣,鼓起勇氣再次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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