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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微微鬆一口氣,想了想道:“定海縣和慈谿縣的百姓上書,盛讚弘陽郡王殿下少年英武,旗開得勝。更難得的是,身為鹽政,清廉自守,於百姓一無所取。殿下離開明州去西北上任時,百姓們擔食荷資相送,殿下只飲鄉間溪水半碗,以慰眾心。余資一文不取。”

  皇帝懶懶道:“這也不算什麼有趣的事情,朕已經知道了。”

  綠萼在一旁頻頻向我眨眼,示意我說孝女孟寧的故事。我不理他,只謙卑道:“今日所看,還有幾篇表旌孝義節烈的,不知陛下……”

  皇帝愈加沒有興致:“罷了,說來說去不過就是請封請賞的,明天寫來一併看吧。”

  我忙道:“是。”

  皇帝道:“說起弘陽郡王立功之事,朕想起前兩日有人彈劾明州太守崔憲和明州令王琳與海盜作戰不力,損兵折將。此事你怎麼看?”

  我一怔,道:“此是朝政,陛下不論微臣擅議之罪,微臣才敢說。”

  皇帝道:“君臣閒聊,你只管說好了。”

  我欠身道:“是。關於明州府的事,明州百姓也曾上書。大意是說,明州太守崔憲和明州令王琳恐怕海盜要來,於是堅壁清野。不過城外百姓有好些僥倖觀望,行動也不夠迅速。終究因太過倉促,官軍在一個小村落中與正在劫掠的海盜相遇,雖然不及備戰,因地形之便,後又連續添兵,竟也將他們困了整整一日。只因軍中有人叛變,這才敗了,讓海盜逃到了定海縣。”

  皇帝眉心一動,頓時睜開雙眼:“叛變?怎麼朕不知道?”

  我又道:“回稟陛下,海盜迅疾如雷,從餘姚到慈谿,都打了個措手不及。明州府竟還來得及將老弱撤回城中,出兵迎戰,已是難得。叛徒之事,想是海盜中有相熟的亭戶,此是不可預料的變數。”我停一停,用最惋惜不過的口吻道,“台諫整日在京中坐著,如何知道前線的形勢瞬息變化、將士作戰之艱難。何況還有最要緊的——”

  皇帝手中的蒲扇一停:“什麼?”

  我緩緩道:“明州府拖住了海盜,弘陽郡王才有時間在定海縣修築防禦工事,部署漁船,攔起海防。海盜得以殲滅,並不全然是弘陽郡王殿下一個人的功勞,明州府軍民也當記一功。”

  皇帝道:“這些若不聽你說,朕竟然不知道。”

  我微笑道:“這都是陛下廣開言路的結果。”

  皇帝長吁一口氣,似有如釋重負之感。他想了想,忽又道:“然而,看似是百姓的上書,也許是明州府自己寫來申辯的也未可知。”

  我頓時想起前些日子我為了避開慧貴嬪的陷害,命朱雲仿照百姓的口吻上書告發自己的事。我仰望星空,天地廣闊而荒涼,幸而我掌握著一條通天的小道:“自然,這也並非不可能。只是,倘若微臣是明州府,便不會這樣做。”

  “為何?”

  “倘若微臣要自辯,自可直接上書,為何要輾轉從民間上書?須知民間上書不能直達天聽,倘若有遺失、缺損、刪減,甚或瞞報,多半也不能立刻追究。何況,書中只說與海盜交戰的情形,並未言及其他。”

  皇帝頷首:“有理。你似乎很喜歡為這些朝臣說好話?”

  我心中一沉,不慌不忙道:“子曰:‘與其進也,不與其退也,唯何甚?’[51]何況,微臣只是根據奏疏所言一五一十地稟告,至於如何處置明州太守和明州令,全憑聖斷。”

  皇帝笑道:“也是。百姓狀告地方官吏的奏疏你也上報了不少。對了,畢颺德已經流放去瓊州了。”

  我愕然道:“畢颺德?”

  皇帝笑道:“你不記得了?畢颺德就是從前的畢司徒。本來判了棄市,朕答應過你,要減死一等,所以改流放瓊州了。”

  我忙道:“陛下仁慈。”

  皇帝道:“偌大一個明州,卻靠一個小孩子把海盜打走,這個明州府也算無能。今年趕上黜陟之年,朕本來是想重重辦他的,發配到瓊州做個司馬和畢颺德做伴也是好的。聽你這樣一說,此人不但無過,反而有功了。”

  我笑道:“俗語說‘百聞不如一見’,陛下若想知道實情,何不派個欽差去查問一番?”

  皇帝道:“不錯,正該如此。明天你將那封上書拿來給朕瞧瞧。”

  我欠身道:“遵旨。”

  他不再說話,只合上雙眼,似是又睡了過去。我依舊不敢躺下,呆坐了許久,他仍是沒有醒。

  眼見織女星已然偏西,銀河也變得筆直。牽牛星向西追趕著,卻是徒勞無功。滿天星辰熠熠璀璨,此起彼伏的閃爍,不知是無聊的嘆息還是無情的譏諷。西邊微微泛著橘色光芒的大角星,如高坐龍庭的帝王,用最明亮、最冷漠的目光遍視全天,北極中星亦黯然失色。忽然,一顆明亮的長尾彗星拖著青白如霧的細細冷焰從地上斜斜升起,自大角與攝提間划過,望北消失不見。我急忙站起,奔下庭院,只見彗尾如船行水痕,久久不散。

  原來夏夜的星空這樣壯麗,我卻從未好好看過。我站在庭院的中央,貪婪地仰望星空。整個後宮,再沒有一處地方像定乾宮這樣空曠適宜觀星了。

  忽聽皇帝道:“好看麼?”他不知什麼時候已走到我身後。

  我正沉浸,被他驚醒,心猛然跳了兩跳,險些尖叫起來。我撫胸倒吸一口涼氣,幾乎是跳了開去。好一會兒方平息下來,忙行禮道:“微臣失儀。”

  皇帝一怔,歉然道:“朕忘記了你有心病,不能忽然在你身後說話。是朕不好。”說罷向我伸出右手。

  他的手心在星光下泛著牙白色的微光,食指和中指略粗,雖然繭已落盡,依然能看出這是常年拉弓she箭的手。我微一遲疑,自行起身。

  在這片星空下和他並肩觀星的,應是玉樞,不是我。

  他絲毫不以為意,負手在身後,仰頭道:“你看到那顆星了麼?”

  “陛下說的是……”我意興闌珊,且頗為睏倦,只強打著精神道,“那顆最亮的星麼?”

  皇帝道:“你不覺得今晚的大角星特別明亮,而北極中星卻黯淡無光?”

  我沉吟道:“微臣沒有學過觀星,不敢妄言。”

  皇帝道:“‘左角,理;右角,將。大角者,天王帝坐廷’[52]。你沒學過觀星,難道也沒有讀過歷代天文五行志麼?”

  我想起御書房的書架上那幾本新摘抄的天文五行志來,不由疑雲大起,人也醒了大半:“微臣讀過一些,不過都是糙糙翻過。既然大角星主‘天王帝坐廷’,其大放光彩,定然主吉。”

  夜風飄起他輕薄的寢衣,滿天星光在他眼中凝聚成隱隱殺意:“‘彗孛大角,大角以亡,有大星與小星斗於宮中,是其廢亡之徵’[53],難道你沒有看到那顆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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