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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沉默片刻,皇帝的聲音有如風暴前詭異的平靜:“封女史在何處?”

  小內監道:“封大人正親自領了人四處找尋。”

  皇帝道:“叫她來見朕——罷了,你去鹿鳴軒傳旨,撤了她女史之職,降為宮女。若今晚尋不到華陽,就讓她回家去吧。胡氏,杖五十。”

  小內監緩緩退了兩步,皇帝又道:“慢——你對她說,倘若今晚尋不到華陽,她和她爹的官,也就做到頭了。”

  小書房中靜得出奇。華陽面色蒼白,雙唇緊閉,切齒不言。綠萼的神情也甚是怪異,似乎又高興又心痛。不一會兒,只聽得皇帝又道:“更衣。”說罷帶小簡離開了御書房。

  我這才輕聲道:“殿下輸了,殿下可要言而有信。殿下要面聖麼?”

  華陽惱怒已極,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我向綠萼道:“綠萼,好生送殿下回去。鹿鳴軒的人若問起來,照實回答就是了。”

  綠萼面有難色,怯怯行了一禮:“是。公主殿下請。”

  華陽恨恨道:“就算你們都不告訴我,遲早有一天,我也會知道的。”

  我愕然,更有幾分心驚。好一會兒方平靜道:“殿下慢行,恕玉機不能相送。”

  綠萼伸手欲扶,華陽卻拂開她的手,推門疾步而去。我幾乎是跌坐在椅子裡,提起帕子按了按額頭上的冷汗。窗外的小竹林隨風而動,窗紗上樹影婆娑,無異杯弓蛇影。

  華陽今日開始追問母后獲罪的原因,明日便會追尋母后的死因。從現在開始,我再也不能將她看作一個普通的小女孩,她的心智或許不在當年八歲的高曜之下。

  “豈不夙夜,謂行多露”[49],因我而起,因我而息。

  只聽皇帝又進了御書房,我輕輕推開通向御書房的門,急趨行禮:“微臣叩見陛下。”

  皇帝正在由良辰服侍著梳髻,手上拿了一封奏疏遮著臉,小簡舉燈站在一旁。皇帝見了我頗為意外,放下奏疏道:“原來你還在這裡。”

  我恭敬道:“是。趁著晚上涼快些,好多看幾封奏疏。”

  皇帝笑道:“天氣熱,你身子一直不大好,閒來也要保養。”

  我忙道:“謝陛下關懷。”

  皇帝笑道:“你從沒有——”說著一指那扇小門,“從那扇門主動來見朕。有何要事?”

  我連忙跪下:“啟稟陛下,華陽公主殿下剛才就在小書房中和微臣說話,並不曾走遠。因殿下有些不適,微臣已經派人送殿下回去了。微臣斗膽,請陛下收回處置封女史的旨意。”

  皇帝沉默,只聽得碧玉梳在髮絲上掠過的噝噝輕響,如虺吐信般不可捉摸,奏疏極輕地翻過一頁。良久,他才道:“華陽在這裡,你為何不早說?”

  我垂頭道:“微臣有罪。”

  皇帝向良辰道:“命人再去鹿鳴軒。倘若公主已安然到達,這一次便恕過封氏。但胡氏照料公主不力,依舊杖二十。鹿鳴軒上下罰俸半年。華陽抄寫《論語》十遍,朕看過了,工整無誤,才准出鹿鳴軒。”

  我忙道:“陛下,是微臣隱瞞公主殿下的下落在先,不能怪胡嬤嬤。還請陛下不要怪責鹿鳴軒。”

  皇帝笑道:“即便如此,也是他們沒照料好皇兒,理應受罰。豈不聞‘上失其位,則下踰其節’[50]。身為皇女,本不該如此任性無禮。論理,你也該罰。”

  我垂頭道:“微臣有罪,請陛下責罰。”

  皇帝向小簡道:“都備好了麼?”

  小簡一怔,忙道:“都備好了,請陛下沐浴。”

  皇帝向後一指牆角:“女錄朱氏,你就在這裡好生面壁思過,不得朕的旨意,不准出去。”說罷起身離開了御書房。

  在御書房面壁思過,恐怕是本朝頭一遭了。我站在西北角高高的書架前,輕輕撩開遮擋的青布,眼前是幾本歷代五行天象志的集冊。我隨手翻了翻,字跡工整,但篇章之間字跡不一,且墨跡尚新,顯是新近由多人所抄錄。書上零星幾點硃筆記號,想來皇帝已經看過。我翻了幾頁,依舊放了回去。

  呆站了許久,忽聽小簡在書房外道:“大人在裡面面壁,姑娘暫且先別進去。”

  綠萼道:“奴婢是來向我們姑娘復命的。”

  小簡道:“等大人出來了,姑娘再復命不遲。”

  綠萼只得提高了聲音道:“那好吧。請公公回稟聖上,奴婢已經將華陽公主殿下送回鹿鳴軒了,請聖上放心。”

  小簡笑道:“姑娘放心,我一定會回稟聖上的。”

  夜已經深了,我站得雙腿僵直,昏昏欲睡。書房裡門窗緊閉,冰早已化盡,我熱得出了一身汗。忽見小簡進來道:“陛下召大人過去說話。”

  我暗暗舒了一口氣,挪一挪腳,雙膝又酸又痛,險些撲倒。小簡忙上前扶住我:“陛下在檐下乘涼,已為大人設座。請大人過去歇息一會兒。”只見綠萼從小書房推門進來,扶起我的右手。

  皇帝換了一身牙白色半舊中衣,披散著頭髮閉目養神。他搖著一把黃晶晶的蒲扇,掀起淡淡的清香。躺椅輕輕搖晃,星光在他略微浮腫的眼皮上跳動著,他像一個疲憊的旅人臥在星河之中隨波蕩漾。

  我行過禮,皇帝依舊合著眼睛,指一指身邊的另一把躺椅,道:“坐。”

  小簡和綠萼扶我坐下,都遠遠退開幾步。我坐了下來,卻筆直地不敢向後靠。見他一直不睜眼,方敢悄悄揉一揉僵硬的小腿。

  頭頂是璀璨的星光,夜空深邃遼遠。夜風清涼,我頓時醒了大半。因仰頭觀星不便,我便也慢慢躺了下來。不過一會兒,忽聽身邊響起一聲微弱的鼾聲,我不覺側頭,卻見皇帝已經睡著了。我不由暗笑,在華陽公主給予我驚疑不安後,竟覺出一絲難得的安寧與平靜。

  皇帝似被自己的鼾聲驚醒了,他睜開雙眼,我連忙坐直了身子。他飲一口茶道:“躺著吧。君臣閒聊,朕不怪你無禮。”

  我見他重新躺下併合上雙目,才敢躺下。他又搖起蒲扇,淡淡問道:“你知道朕為什麼罰你面壁思過?你可知自己錯在何處?”

  雖然他沒有睜眼,可我也不敢躺著作答。於是坐直了身子,恭敬道:“微臣明知公主殿下在這裡,應當早些派人告訴鹿鳴軒才是。”

  皇帝笑道:“是華陽不准你說,難道朕不知道麼?你本無過錯,卻為何要請罪?難道不是怕得罪了鹿鳴軒的人麼?怕他們說你藏匿了公主,卻惹得他們受罰。”

  我垂頭道:“陛下英明。”

  皇帝笑道:“你對女御、對女官都很小心,生怕惹他們不快。當初為何不對慧貴嬪耐心些?”

  我用火器打傷妃嬪的事,他畢竟還沒有全然釋懷。我忙道:“微臣有罪——”

  蒲扇的風陡然撲到我臉上,他擺一擺手道:“好了。不必再請罪了。”我頓時驚出了一身冷汗,垂首越深。皇帝依舊合目問道,“今天的奏疏有什麼有趣的事情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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