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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掩口一笑:“這比方倒也有趣,劉蘭芝是‘攬裙脫絲履,舉身赴清池’,不知我會不會‘旋見衣冠就東市,忽遺弓劍不西巡。’[15]”

  綠萼眼圈一紅,幾欲落淚:“‘忽遺弓劍不西巡……’不錯,姑娘和旁的女子不同,姑娘是有志向的人。如今為了婉妃娘娘……姑娘可後悔麼?”

  我默然良久,輕嗤一聲:“實不相瞞,是有些悔。”

  綠萼道:“姑娘對婉妃娘娘真好,可是娘娘……姑娘這樣做,當真值得?”

  我嘆道:“子路‘結纓而死’[16],值不值得?介子推母子避祿,隱居山林,抱樹而死,值不值得?”

  綠萼道:“奴婢聽姑娘說過這兩個故事。聖人的道理奴婢不懂,奴婢只覺為結帽纓而死,不值得。介子推逃祿,卻陷晉文公於有恩不報的不義之地。所以介子推死後,民間有人說‘龍欲上天,五蛇為輔。龍已升雲,四蛇各入其宇,一蛇獨怨,終不見處所’[17]。不但不值得,也不應該。”

  我笑道:“綠萼已經很有見識了。”

  綠萼道:“奴婢再不長進就白白跟了姑娘這麼多年。”頓一頓,又道,“不過人活一世,總有些拋不掉的執念,姑娘的執念便是婉妃娘娘。”

  我輕嘆:“是不是很傻?”

  綠萼搖了搖頭:“奴婢是羨慕婉妃娘娘,有一位肯為她不顧生死的好妹妹。”

  忽聽廊下小錢的聲音道:“簡公公來了。”我忙下樓迎接,卻見小簡已經走到玉茗堂前。他微微一愕,指著我的玫瑰色百褶裙道:“甚少見大人穿得如此嬌艷。”

  我不理會他:“不知陛下如何發落?”口吻雖淡,心卻幾乎跳到了舌尖上。

  小簡神色一斂:“聖上有旨,漱玉齋女錄朱氏剛愎無知,妄炫皇恩,致使走火,傷及妃嬪,著令免官,以白衣領女錄事,賠銀二百兩,入掖庭獄省罪七日。漱玉齋錢挺,護主不力,毆打宮女,杖二十,明日一早往掖庭屬領杖。漱玉齋上下不知勸善諫惡,罰俸半年。欽此。”

  眾人領旨謝恩。未待我起身,小錢早已忍不住道:“只是這樣?”

  小簡笑道:“不然還能怎麼樣?你這小崽子,明天還要去掖庭屬挨棍子,倒高興?”

  小錢喜出望外:“挨棍子算什麼?小時候挨的還不夠多麼?”

  我心下一松,輕斥道:“胡說什麼!”小錢吭哧笑了一聲,掩口不語,我這才道,“請公公裡面說話。玉機還有許多不明之處。”

  小簡笑道:“不敢。陛下今夜召齊姝娘娘侍寢,人已經候在寢殿候著了,奴婢得趕回去服侍。此事大人寬心便是,若不是要留幾分面子給慧嬪,大人本可不必免官坐牢的。”

  我不敢露出喜色,只小心翼翼道:“這話怎麼說?”

  小簡道:“陛下正用晚膳,忽聞長寧宮出了事,先是愣了一會兒,然後一拍龍椅,大笑不止。陛下說,一直以為大人冷得沒心肝,沒想到還有火氣為婉妃娘娘出頭,不枉從前賞賜了許多火器給大人,竟真的用上了。說實話,慧嬪的那點心思陛下心知肚明,只是懶得理會。這一次雖然龍胎無恙,但她散布流言中傷娘娘和大人,挑起後宮紛爭,其用心險惡自不必說。陛下念她總管內阜院,多少要給她留著顏面,且婉妃娘娘也只是傷了腳,便息事寧人罷了。不過既然大人咽不下這口氣,給她個教訓也好,省得她不知天高地厚地四處生事。”

  我問道:“陛下去長寧宮了麼?”

  小簡笑道:“陛下正在鹿鳴軒和華陽公主說話,哪有閒工夫去瞧她?李師傅倒提了幾次。大人安心在掖庭屬住上七日,賠了銀子,回宮來還是照舊。”

  我又問:“慧嬪如何了?”

  小簡道:“太醫費了好大力氣才把彈子取出來,慧嬪疼得死去活來,這一隻腳是殘廢了。”說罷嘻嘻一笑,“後宮那麼多美人,陛下為什麼要寵愛一個瘸子?大人說是不是?”

  我垂頭道:“玉機惶恐。”

  小簡道:“何必惶恐?陛下是秉公而斷。”說罷作揖告辭,剛走出兩步,忽又迴轉道,“大人現在就收拾東西去掖庭屬吧,今天便算坐一日牢了。”說罷微微一笑,顛顛去了。

  芳馨、綠萼等人仿佛重獲新生,人人涕淚縱橫,紛紛抱頭而哭。我亦深感慶幸,含淚向小錢道:“終究連累你為我受過。”

  小錢道:“做奴婢的本當如此。”

  芳馨道:“奴婢這就命人收拾東西去,一會兒內宮下鑰,姑娘出不去,倒要多坐一日牢。姑娘且回屋去歇息片刻。”

  一時換過素色衣裳,竟有些腰酸背痛了,遂有氣無力地歪在榻上。芳馨道:“陛下如此處置,姑娘倒不高興麼?”

  我嘆道:“雖然有些意外,卻也並非全然預料不到。”

  芳馨道:“莫非姑娘……”

  “從白雲庵回宮的第二日,我便以昇平長公主的‘金剛怒目’之語試探過聖意了,陛下當時沒說什麼,只是說昇平長公主剛烈。”

  芳馨沉吟道:“既是昇平長公主的意思,也難怪陛下不深加追責。如此,姑娘當放心才是,如何還面有憂色?”

  我坐起身,緩緩摘下玫瑰金環:“帝王之心,最是難測。我有些怕。”

  芳馨不解:“既然都在姑娘的預料之中,如何還怕?”

  “若不是他先偏袒慧嬪,今日我便不會去長寧宮。如今他又說慧嬪罪有應得,對她不聞不問,棄如敝履。姑姑說,來日他會不會像對慧嬪一樣,舊事重提,將我重重治罪?又或是任由慧嬪報復,作壁上觀?別忘了陸後崩逝之後詔書中提及的罪名……”

  芳馨神色一凜:“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我嘆道:“不,是實實在在有罪的人,有罪不罰,與其僥倖,不如惶恐。”

  芳馨道:“姑娘總是能在幸事中察覺出危機。”

  “‘亡國之主自謂不亡,然後至於亡;賢聖之君自謂將亡,然後至於不亡。’[18]治國長思危亡,為人也一樣,最不可倚仗的便是‘僥倖’二字。況且姑姑不是不知道,先前陛下對慧嬪何等寵愛,可說有求必應。數月之內從女御晉為媛,再晉為嬪,調度後宮一切事宜。照這個勢頭發展下去,封妃也並無不可。一朝重傷,竟連看也不看,何其涼——”忽而住口,他涼薄也好,深情也好,與我什麼干係?

  芳馨一怔,笑道:“姑娘明明知道,陛下有借勢與縱惡之意,並非真心寵愛。”

  我擺擺手嘆道:“真心假意,隨他去吧。東西都收拾好了麼?”

  芳馨出去看了一眼,回道:“都好了,只是婉妃娘娘得知姑娘出事了,定然著急。姑娘倒不等娘娘來見一面再走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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