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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寂雲微笑道:“請檀越往靜室寬坐,容貧尼奉茶。”說罷親自引我進了山門。大雄寶殿前古樹參天,鬱郁森森。日光斑斑點點如雨滴隨風灑落,葉間有不知名的鳥兒啁啁輕唱。綠萼收了傘,我在樹蔭下深深吸一口氣,檀香氣息沉靜如水。

  在白雲庵飲茶吃齋、禮佛聽經,不知不覺日已偏西。寂雲親自將我送下山,淡然平和的口吻中有掩不住的關切之意:“檀越的心靜了麼?”

  落日懸在山巔,悽然如血,紅雲瀰漫,如掃不清的詭譎妖氛。經文的深刻義理和如花妙語,絲毫不能沖淡我對宮中無聊爭鬥的厭惡與憤怒。我嘆道:“玉機慧根淺薄,經文妙義竟是聽而不聞。”

  寂雲目中的悲憫越深:“寂如師妹閉關前有話贈予檀越:‘既不能低眉慈悲,何妨怒目伏魔。’還有一句:‘事至而戰,又何謁焉?’[5]”

  心頭一震,險些站立不穩。雖非豁然開朗,卻也如釋重負。我感念昇平長公主的心意,幾欲落淚。遂合十道:“多謝師太贈言,玉機感激不盡。”

  寂雲默默還禮,請我登車。我掀開紗簾,眼見寂雲飄然迴轉,緩緩合上山門,這才叫過小錢,隔窗吩咐道:“你騎馬先走,回府一趟,替我拿些東西進宮。”說罷壓低了聲音,切切叮囑。

  小錢聽罷,有些不可置信,隨即興奮道:“大人放心,奴婢一定辦妥。”說罷打馬狂奔而去。

  綠萼在車中道:“姑娘叫小錢拿什麼?”

  我望著窗外飛馳而過的濃翠景致,淡淡一笑道:“一件能讓死物變活的東西。”

  晚間回到漱玉齋,小蓮兒遣小丫頭悄悄來說,玉樞的腳傷已好多了,現下已能行走。皇帝去粲英宮看望,見她悶悶不樂,哄勸了兩句,便起身往北面慧嬪的長寧宮去了。於是玉樞愈加傷心,將自己關在寢殿裡哭。

  我心頭鬱悶,命人送她出去。綠萼道:“姑娘可要去看望娘娘麼?”

  我頹然道:“你覺得姐姐會見我麼?”

  綠萼道:“婉妃娘娘愛賭氣,姑娘可不能。還是派人去問一問的好。”

  我搖頭道:“罷了。這會兒益園都快上鎖了,明日再問吧。”

  綠萼也不爭辯,轉身命人兌了溫水,服侍我沐浴。我換過寢衣,命綠萼自去歇息,便坐在窗前看書。月到中天,我睏倦已極,卻不肯睡。不多時,聽得簾外芳馨的聲音道:“姑娘還沒上樓?”

  門外侍立的小丫頭早就呵欠連天,瓮聲瓮氣道:“姑娘回宮後,就一直在這裡看書。”

  芳馨道:“你回去睡吧,我來服侍。”小丫頭如聞赦令,輕快地跑了。芳馨輕手輕腳地走了過來,行禮道,“姑娘出宮一整日,還不累麼?”

  我拋下書,伸一伸腰肢:“我在等姑姑。”

  芳馨道:“奴婢無能,勞姑娘久等。”

  我微微一笑:“我原不指望今夜就能等到姑姑的消息的,誰知竟等到了,姑姑好本事。”芳馨正要答話,我問道,“姑姑可知粲英宮如何了?陛下與姐姐如何了?”

  芳馨疲憊的聲音在靜夜中聽起來格外低沉柔緩:“小蓮兒說,陛下下了朝就去了粲英宮。談起流言無稽,又說姑娘絕不是這樣的人,叫婉妃娘娘寬心,好好養胎,千萬不要胡思亂想。誰知婉妃娘娘愈加難過。陛下不悅,起身往慧嬪的宮中去了。婉妃娘娘一聽,又哭了許久。好在聖上知道姑娘的為人,已明令禁止,婉妃娘娘以後再聽不見這樣的話了。”

  我聽了不覺哧地一笑。芳馨愕然道:“姑娘笑什麼?”

  濃茶冰涼苦澀,喉頭一緊,我笑得咳了兩聲:“姑姑難道不明白?流言是真是假,他並不在乎。”

  芳馨若有所悟:“這……請姑娘明示。”

  “宮裡的女御都是各地官員敬獻的美女,是為了升官進爵的。玉樞雖位列三妃,也不過是這些女寵中的一個,她是長公主為了自己的平安富貴送進宮的,還是我為了固寵獻給他的,對陛下來說沒有分別。他是天子,無論賢愚,無論阿諛奉承還是金珠寶貝,是嬖臣內寵還是疆土區域,天子都承受得起。無論臣民向他索求多少恩典,他也都給得了。小小女寵,自然不必追究她因何入宮。為了讓姐姐安心養胎,即便認定流言是真,也必得這樣說。”

  芳馨恍然道:“原來如此!而婉妃娘娘以為陛下一心向著姑娘……”

  我無可奈何地一笑,竟有些幽怨起來:“玉樞的性子,實在比我倔強百倍。她既不肯見我,便只有等她自己慢慢想通了。”

  起風了。窗戶篤篤地顫,似敲響了戰鼓。我索性開了窗,小几上的輕紗燈罩被吹翻在地,眼前一暗,焦熱的燭芯上只余了灰白的煙。明月高懸,窗紙微亮。芳馨拾起燈罩,卻不點燈。冰輪皎潔,她面色幽白,目光中有說不出的執著與堅毅。

  她緩緩道:“其實姑娘也不必太過擔憂。婉妃娘娘本就清楚,自己是頂著姑娘的容貌,借著姑娘的恩寵入宮的。多年來若不自行開解,這日子也沒法過下去。”說著笑意深沉,“往深一層說,娘娘未必沒想過流言中提到的事情,只是想也無益,便不想了。有人揭破也好,想想清楚總好過糊裡糊塗的。”

  我心頭一震,不禁動容:“是……的確也不算壞事。”說著拉起她的手,甚是慚愧,“昨夜在粲英宮,是我太焦躁,我不該對姑姑發脾氣。”

  芳馨亦是唏噓:“姑娘這樣說,奴婢擔不起。奴婢沒有早些察覺流言,確是奴婢疏忽。”

  我嘆道:“流言乍起,況且是關於我的,他們多少要避開漱玉齋的人。倒是我自己,自詡聰明,卻疏忽至此。”

  芳馨坐在我身邊,笑容溫柔明亮如窗外斜逸的月光:“姑娘從不是暴躁的人,這一次若不是牽扯到婉妃娘娘,又怎會如此震怒?姑娘是關心則亂。”

  我心下一暖:“姑姑不怪我就好。流言從何而起,不知姑姑可查清楚了麼?”

  芳馨忙站起身,恭敬道:“是,此事已頗有眉目。”

  我笑道:“風這樣大,我聽不清楚,姑姑還是坐著說吧。”

  芳馨重新坐下,正色道:“昨夜奴婢在粲英宮問了那兩個傳閒話的宮女。這兩個宮女本就是打掃後殿的,當日午後去領灑掃用具,無意中在內阜院聽到這話。回來恰逢太醫斷出娘娘有孕,便沒敢亂說。到了晚間,兩人因想著娘娘有孕,不會再跳舞,便躲在後殿的角落裡談論了兩句,誰知……”

  我沉吟道:“內阜院那麼多人……”

  芳馨道:“是,奴婢知道內阜院人多口雜,要追溯源頭實在不易。況且奴婢不過是宮裡最平常不過的執事宮女,內阜院也不會將奴婢放在眼中,所以奴婢去章華宮求見穎妃娘娘。穎妃娘娘總理內阜院數年,如今雖然管不著了,餘威還在。穎妃娘娘得知此事,命辛夷和淑優二人隨奴婢一道去內阜院,將眾人集結起來,出賞格一一追問。初時還有幾個看上去有體面的甚是不服,連嚷著慧嬪娘娘交代的差事要耽擱了。辛夷挺身道:‘當初各宮奉聖命搜尋jian細,穎妃娘娘尚且不理會。慧嬪娘娘的差事,放一放又如何?’眾人這才服氣。如此問到午時,終於確認,那些流言最初是齊姝的人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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