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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冊

  第一章 一酌之水

  仿佛從絕望的虛空中跌落,腳踏實地的喜悅激盪在胸腔中。我忙起身向皇帝道喜,皇帝連說同喜。不一會兒一個中年內監走了進來,不待他行禮,皇帝便一迭聲問道:“婉妃好麼?幾時確診?幾個月了?是男是女?”

  那內監笑吟吟道:“啟稟陛下,劉太醫剛剛才號了脈,已有兩個月,是男是女還斷不出來。”

  皇帝連聲叫賞,又向我道:“朕這就去粲英宮看玉樞,你也去。”

  我屈一屈膝,坦然道:“恕微臣不能同去,微臣還是晚些再去看望姐姐好了。”

  皇帝會意道:“也好。”說罷帶著小簡回寢殿更衣,我忙下拜恭送。

  一時芳馨進來扶我起身,歡喜道:“才剛奴婢也聽見好消息了,陛下邀姑娘同去,姑娘怎麼不去?”

  我返身進了小書房,淡淡道:“姐姐見我同去未必高興。”

  芳馨笑嘆:“姑娘就是心思重,這個時候還要理會這些。這會兒大家正高興,婉妃娘娘也未必放在心上。”

  我拿起架上的雙管短銃,笑道:“隨她吧。”說罷坐在窗前,拿起一塊粗綢細細擦拭。

  芳馨笑道:“這一回姑娘可親眼看著婉妃娘娘懷孕生子,往日的憾事也都償了。”

  我笑道:“姐姐有孕,我固然歡喜,不過最讓我高興的卻不是這個。”

  芳馨好奇道:“是什麼?”

  小書房悶熱,銃管被我握在手中,不一會兒便溫熱起來。心中泛起一絲柔情,不覺將銃貼在胸口:“適才陛下得知姐姐有孕,沒有先問孩子的事,而是先問姐姐好不好。可見姐姐這些年的真心倒也不算白白付出,陛下還是將她放在心上的。”

  芳馨含一絲哀涼道:“自己的真心尚且不顧,只一味擔心婉妃娘娘的真心有沒有落空。”

  我笑道:“我的真心便是盼望姐姐得寵,我們姐妹和睦。”

  芳馨張了張口,終究只是輕嘆。她整理好了書架,站在我身後打扇。我也放下銃管,接著看奏疏。忽聽芳馨道:“才剛奴婢看見姑娘忽然回來拿了兩本奏疏進去,莫非是……”

  一隻青綠色的蚱蜢跳上窗台,躲在黑白花釉筆筒的陰影下小憩,如漠漠荒涼中一點生動的春意。我輕輕合上奏摺,生怕驚動了它。腦後風住,芳馨也停了扇,“不錯,是陛下要看那封奏疏。若遲幾日上來,雖也無礙,卻沒有今天這麼圓滿了。”

  芳馨微微一笑:“是。奴婢聽見陛下贊姑娘清潔自守。”

  我搖頭道:“小小手段,瞞不過陛下。不然也不會特要那本奏疏來看,這是生怕我無中生有,沽名釣譽。”

  芳馨微微冷笑:“皇上倒怕姑娘無中生有,殊不知,無中生有的是慧嬪和李演。姑娘何不告訴陛下?”

  我嘆道:“犯錯的是如意館的何管事,又不是李演和慧嬪。無憑無據的,告了也無濟於事。這件事還是交給李大人去查吧。幸而咱們早早知道,不然就真要措手不及了。”

  芳馨沉聲道:“這慧嬪……當真防不勝防。”

  我冷哼一聲:“她有心為難我和穎妃,自然防不勝防。”

  芳馨道:“慧嬪深受寵愛,時常伴駕。若姑娘能和陛下親近些,或者……”

  我笑道:“‘非仁無為也,非禮無行也。如有一朝之患,則君子不患矣。’[1]親不親近,有什麼要緊?最重要是無懈可擊。”

  芳馨笑道:“不錯。問心無愧,自然無懈可擊。”

  我瞥了她一眼,轉頭輕輕吁了一口氣。那蚱蜢輕輕一彈,落在窗外的竹葉上,顫巍巍的像是把持不定的人心。我何曾“問心無愧”?更不敢奢求“問心無愧”。我只是“無懈可擊”罷了。

  也只是“無懈可擊”。而已。

  晚膳後,綠萼回說皇帝剛剛離開粲英宮。我顧不得飲茶漱口,忙命芳馨張羅預備送給玉樞的賀禮。芳馨有些為難:“漱玉齋是有些好東西,可姑娘和婉妃娘娘是親姐妹,當真要送這些華而不實的東西麼?似乎婉妃娘娘也不缺什麼。”

  我想了想道:“若有吃食補品,送一些也好。”

  芳馨道:“漱玉齋哪有這些?何況這些東西粲英宮比漱玉齋多一百倍。”

  我恍然道:“上一次李大人不是送來一千二百兩銀子麼?拿六百兩送給姐姐,剩下六百兩兌成紙鈔送回家去給母親使。姐姐懷著孩子,粲英宮想必開銷大。”

  芳馨抿嘴笑道:“送銀子俗了些,六百兩也太多。”

  我笑道:“我沒有別的,只有這些俗物。這些俗物能證實我對姐姐的真心,便是好的。”

  芳馨一怔,道:“親姐妹之間,自然是有真心的,這也需要證實麼?”

  芳馨自幼入宮,沒有親眷,雖然通達,於親情卻不甚明了。我捻著衣帶,慢條斯理道:“姐妹之情,不但需要證實,更需要精心維繫。尤其是……我和她。”

  芳馨忙轉口道:“誰說姑娘只有這些俗物?姑娘在婉妃娘娘身上的良苦用心,比這些銀子可貴得多。”

  我笑道:“我有沒有真心,究竟還是姐姐說了算。”

  芳馨收拾妥當,命四個小內監抬著兩個裝滿銀錠的小箱子,隨我一道去粲英宮。

  路過益園時,但見兩位女御立在紫藤花架下,一藍一綠兩道倩影襯著對面的紅牆,如紅塵紫陌中的兩股清流,格外賞心悅目。二女並頭賞荷,如親姐妹般親密無間。

  我整日往來於小書房和漱玉齋之間,除卻玉樞和穎妃,甚少與別的妃嬪往來,也從不理會女御。偶然在路上遇見,也總是淡淡的。今日見此情形,心中驀地一軟,遂笑道:“二位姑娘真好雅興。”

  二女身子一跳,轉過身來,驚異之餘,更有驚惶之色。兩人慌忙行禮,卻偷眼相看,眸光暗拋,千言萬語一瞬而過。我的笑意轉而清冷:“二位姑娘不必多禮,快快請起。”

  藍衣女郎略定了定神,垂頭道:“時候不早,妾身該回去了,妾身告退。”說罷退了兩步,攜手而去。

  我不覺呆了片刻。芳馨笑道:“姑娘剛才還急三火四的,現在倒不走了。”

  我疑惑道:“姑姑不覺得這兩人有些奇怪麼?”

  芳馨臉一紅,訕訕道:“女御們見了姑娘,不都這樣麼?”因為皇帝女寵眾多,宮人們茶餘飯後的閒話總離不開龍榻。而我自從二月正式進了小書房,他們最大的樂趣便是猜測我究竟有沒有被臨幸過,或幾時被臨幸的。女御們竊竊私語的神情我已司空見慣。我不是嬪妃,卻整日留在定乾宮,這流言本是我該承受的。故此我一笑了之,從不理會。

  兩位女御攜手走出十幾步,綠衣女郎回頭看了一眼,與我目光相觸,頓時身子一僵,疾步去了。我心中隱隱不快:“今天好似有些不尋常。也許是我多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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