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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穎妃眉心微蹙:“一下子沒了少府和內阜院,我還能做什麼?”

  我笑道:“少府一時半刻還離不開妹妹,而少了後宮瑣事,妹妹會有許多時間陪伴聖駕,參贊國事。如此公私兩全,不正是妹妹多年所求麼?”

  穎妃搖了搖頭:“多年所求?難道我就不會變麼?”

  我一怔:“妹妹……”

  穎妃不答,只重新挽起我的胳膊,疾步出了益園,從金水門出內宮,一路往東北角的梨園而去。一時梨園眾人迎了穎妃和我進去,但見梨花繁盛如雪,華麗的布景被雨色染過,溶溶如月暈。

  我和穎妃在臨時搭建的觀台上並排坐定。穎妃轉頭向我笑道:“我還從來沒有這麼空閒,到梨園裡來瞧新戲,想必以後可以常來。”

  我笑道:“宮裡不常唱戲,妹妹能常來看看,也不失為一種福氣。易曰:‘君子以飲食宴樂’[197],妹妹這一卦,是個‘需’卦。”

  穎妃先是笑盈盈地趕著茶葉,忽然有所醒悟,深深地望著我道:“‘雲上於天’,含雨待降;‘飲食宴樂’,靜待時機……”我笑而不語,隨即低頭品茶。

  穎妃正要說話,忽聽梨園的康總管在下道:“啟稟娘娘,啟稟大人,梁旦前來問安。”

  穎妃一怔,向我笑道:“素聞梁艷生心高氣傲,侍奉宮廷十數年,也只向兩宮叩頭請安。今日倒奇了。”

  我笑道:“聽他唱過幾次,卻還沒見過他素顏的模樣。”

  穎妃一擺手,辛夷上前一步,道:“請梁旦上前來。”

  康總管連忙讓在一邊,向台上招一招手。但見一個身材頎長、容貌俊逸的白衣男子從台上翩然躍下,沒入梨樹林之中,片刻,又從雪白燦爛的梨花叢中緩步而出,其飄逸平穩,如踏雲端而來。我記得他的年齡總也有三十七八歲了,望去卻不過二十五六歲。

  梁艷生遠遠站定,只施了一個長揖,道:“小生梁毅,拜見穎妃娘娘,拜見朱大人。”

  康總管在一旁低聲喝斥:“大膽!見了娘娘也不磕頭?!”

  他是個戲子,竟不自稱“奴婢”或“小人”。我和穎妃相視一笑,穎妃道:“無妨。你不是叫梁艷生麼?怎的又叫梁毅?”

  梁艷生道:“小生乃是讀書人,名毅,字叔業。艷生二字,只在小生做戲時用。”

  穎妃笑道:“既是讀書人,怎的卻來唱戲?”

  梁艷生道:“小生自幼父母雙亡,為生計所迫,只得苦練技藝,養活弟妹。只是雖為賤役,卻不敢忘聖人教誨。”

  康總管在一旁瞠目結舌。

  此人明明是個戲子,卻執意以讀書人自居,我和穎妃頓時肅然起敬。穎妃道:“既然勤奮讀書,何不努力考取功名?”

  梁艷生道:“小生出身微賤,只望稍稍明理,不敢希冀功名。”

  穎妃笑道:“我朝揀選賢能,從不看出身如何。若有真才實學,何懼出身卑微?”

  梁艷生沉默片刻,恭敬道:“是。小生謹記娘娘教誨。”

  康總管向梁艷生頻頻瞪眼,梁艷生視若無睹。康總管終於忍不住插口道:“啟稟娘娘,梁旦該回去更衣上妝了。”穎妃笑著揮了揮手。梁艷生也不多話,躬身告退。

  不一會兒,台上唱了起來。因沒有梁艷生在,穎妃便只顧和我說話。她不徐不疾的聲音在綿軟悠長的唱腔中,益發顯得從容不迫:“這些年光顧著少府,將內阜院都托給了幾個總管,誰知一個不留神,便出了貪污收受這樣的醜事,當真是我疏忽了。”

  我笑道:“妹妹忙於國事,哪裡還能顧得到後宮的小事?況且陛下也並未因此事斥責妹妹,妹妹又何必放在心上?”

  穎妃嘆道:“他是沒有斥責我,卻給了慧媛一個絕好的藉口。當下我的權力還在,位分也遠遠在她之上,可她究竟沒有過錯,我也不能如何處置她。況且,她‘奉聖旨’而來,我也只有望旨興嘆了。”

  我笑道:“妹妹既然知道是聖意,想來也不是真的要處置商總管吧。”

  穎妃笑道:“若你不求情,我便真的處置了。這商總管也惹人討厭,好端端的為何要將帳目給一個閒人看?白白生了這許多事……”她頓了一頓,嘆息道,“可憐了溧陽公主。”

  我奇道:“齊姝的女兒溧陽公主?”

  穎妃道:“因碧螺春犯事的齊總管,是齊姝的從祖叔叔。齊姝自從生了公主,便少見聖顏了。這一次她叔叔犯事,她抱著公主去求情,卻被李演給請了出來。又來求我……”說著呵出一道涼氣,“陛下說了,這些事情要交予慧媛處置,求我又有何用?齊姝到現在還在自己屋裡哭呢。”

  我更是好奇:“齊總管不過是齊姝的從祖堂叔,論親疏不過如此,何至於如此傷心?”

  穎妃道:“齊姝初入宮時被分在藏珍閣,因齊總管和良辰姑姑交好,這才進儀元殿奉茶。又因生得美貌,被納為女御。生下了公主,才晉封為姝。若沒有這位族叔,何來齊姝的今日?她自然要感恩戴德,盡力營救。”說著微微嫌惡,“這本也沒錯,可溧陽公主前些日子感染風寒,一直請醫延藥,齊姝竟然抱著公主在定乾宮門口吹風。哼,陛下最不喜歡妃嬪以子女謀事。有這樣一個愚蠢的母親,溧陽公主當真是可憐。”

  我不覺想起沈姝,只因她托秋蘭和銀杏打聽我的病情,被皇帝覺察她想將五皇子高暉送我撫養,秋蘭和銀杏便被打入掖庭獄,發配到景靈宮做苦役。我搖了搖頭,“陛下素來疼愛子女,當不會為齊姝之事遷怒溧陽公主。”

  穎妃道:“溧陽公主病了的時節,我倒常去瞧她。這孩子生得乖巧,眉眼長得像她父皇。雖然她的生母身份低微,可溧陽公主的吃穿用度,和真陽公主沒有分別,只比皇后所生的華陽公主和祁陽公主次一等,可見陛下有多愛那孩子……”她望向戲台的目光忽而一滯,泛起欣羨和遺憾,“她有這樣一位可愛的公主,卻不知珍惜。”她擺了擺手,意興闌珊道,“如今這些事還與我有什麼干係?不談也罷。”

  我笑道:“待妹妹卸了少府的重擔,便能長伴聖駕,何愁沒有自己的皇子和公主呢?定然比齊姝的孩子聰明可愛百倍。”

  穎妃雙頰微紅:“姐姐是說,只要我安於後宮,便能得到聖寵?”

  我微笑道:“恕我直言,當年妹妹問我如何令陛下回心轉意,我曾勸妹妹放棄權位,安心做一個女御,服侍左右,妹妹沒有依我。如今權位與恩寵俱在,妹妹倒不要了麼?”

  穎妃道:“數年之前,我確是眼巴巴望著他的恩寵。可現在……我只覺得權位才是最可靠的。”說罷抬眼望著我,澀然一笑,“姐姐是不是覺得我活得像行屍走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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