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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以為然道:“姑姑多慮了。陛下日日去哭,隆重其事,本是為了成全陸皇后和陸家的體面。即便查出了陸皇后在定乾宮安插眼線的事,也只是下詔譴責,降禮下葬。只要不是明言廢后,便不算廢后,將來依舊與陛下合葬帝陵,同食宗廟。”

  芳馨道:“這是為了兩位公主麼?”

  我嘆息道:“陛下一向最疼愛子女,華陽公主在諸公主中又最年長,自然是要顧及的。”芳馨默然,我又道,“皇恩聖寵如風雲變幻,並無定數。況且真正的愛重又何須去爭?”

  芳馨喃喃道:“周貴妃……”

  我憮然道:“以周貴妃的恩寵之熾,最後也只是離闕遠遊。何況我輩?”

  芳馨疑惑道:“既爭的不全是恩寵,那是什麼?”

  熙平、父親和我所圖謀的,何止是皇位與權勢?父親更為此殞身喪命。我側身一哂:“我也說不好。大約是平安吧。”

  芳馨仰天而嘆,不似嘆我,也不是嘆她自己:“不錯,在這宮裡好好活著是最要緊的。”

  我撫一撫眼角的淚痕:“在掖庭獄的時候,我也想過,不若就這樣吧。”

  芳馨道:“姑娘——”我打斷她道:“過了幾日,不見降罪,我便不再想那些生生死死的事情。待啟姐姐進宮來,告訴我陸皇后的事情,我便多了幾分盼望。好容易回宮來,倒覺得掖庭獄更安寧些。”

  芳馨舒一口氣道:“姑娘想多了。掖庭獄那地方奴婢也去過,若不是有李大人照料,掖庭獄哪裡安寧了,自然是回宮來好。”

  念及華陽公主,我自是不能心安:“華陽公主殿下如何了?”

  芳馨道:“陛下日日陪著,現下好多了。”忽而恍然道,“雖然陛下是因為華陽公主的話降罪皇后,但姑娘只是說了真話,實在說不上對不住華陽公主,還請姑娘安心。姑娘可要去看望華陽公主麼?昱妃娘娘說,華陽公主若能和姑娘說話,也會好得快些。”

  我茫然道:“見了又能說些什麼?”

  芳馨道:“姑娘若不想見,多歇幾日也好。本來陛下就讓姑娘養好了身子再出去的。”

  我深吸一口氣,硬一硬心腸道:“不必了。明日就去謝恩,然後去永和宮拜見華陽公主。”

  芳馨微笑道:“奴婢就知道,姑娘不是這樣一味懦弱逃遁的人。”說著扶著我的肩道,“既如此,姑娘就快些睡吧。”她披衣下床,指著燭台道,“姑娘……還要這燭台麼?”

  白燭只剩了短短一截,鮮紅的燭焰筆直佇立,於貧瘠的色彩中升騰起不滅的慾念:“不必了,姑姑拿走吧。”

  芳馨拿起燭台,燭光在她臉上搖晃,顯露出眉眼低垂的歲月痕跡,無限安詳:“姑娘早些安睡,明日奴婢和姑娘一道去。”說著伸左手護住燭火,她走出兩步,轉頭又道,“無論姑娘爭的是什麼,奴婢總是在漱玉齋等著姑娘回來。”

  我含含糊糊應了一聲,不知不覺已睡了過去。

  第二十四章 一言而靡

  清晨起來,坐在妝檯前,驀然發覺自己的面容頗有改變。雙頰清瘦,稜角分明,目光已無昔日的清澈靈動,木然呆滯之下,是掩藏不住的鋒銳和冷淡。我微微一驚,自言自語道:“我是幾時這樣像他的?”

  綠萼在我身後挽著頭髮,聞言笑道:“姑娘在說自己像誰?”

  我隨口答道:“我父親。”

  綠萼不知就裡,笑道:“姑娘在說笑話呢。女兒像爹爹有什麼奇怪的?”

  我撫著驟然尖銳的下頜,問道:“婉妃也像父親麼?”問完便覺可笑,綠萼也只見過父親的遺容,且遺容受損,與生前的容貌已大不一樣。

  綠萼手勢一滯,側頭想了想,道:“婉妃娘娘乍一看上去和姑娘長得酷似,但日子久了,便覺是兩個人。且奴婢見過老大人,也見過老大人的畫像,婉妃娘娘生得並不似老大人。”見我木然不語,又自鏡中端詳我的面色道,“姑娘剛剛回宮,臉色還不大好,若用些胭脂就好多了。”

  我隨手擺弄著素帛絹花:“國喪期間,還能裝飾麼?”

  綠萼道:“規矩上是不準的,但那些女御們都是以色侍人,若不裝飾,是不肯出門的。雖然不能盛妝,總能塗些脂粉,勻一下臉。姑娘也略略勻一下,就好很多。”

  我搖頭道:“我又不是那些女御,可以不必了。”

  綠萼笑道:“這樣也好,這樣去謝恩,想必更惹陛下憐愛。”我自鏡中斜了她一眼,綠萼伸了伸舌尖,依舊梳頭。

  巳正已過,這才起身去定乾宮。只見李演迎了出來,躬身行了一禮:“啟稟大人,陛下昨夜在永和宮陪著公主,一直沒有回宮。大人去永和宮求見吧。”

  數年不見,李演頗見風霜之色,眉眼略顯愁苦,佝僂著腰肢,行動有些遲緩。我還了禮,微微一笑道:“多謝李公公。多年未見,李公公越發精神了。”

  李演的恭順之中透著不卑不亢:“多謝大人關懷。大人昨日才剛剛回宮,怎不多歇息兩日?這樣匆匆忙忙便來謝恩,只怕陛下要怪責老奴傳旨不力。”

  我似笑非笑道:“李公公說玉機匆匆忙忙,莫不是嫌玉機禮數不周麼?”

  李演自知失言,不禁右眼一跳,垂眸愈加恭敬:“老奴不敢。”

  我微笑道:“聽聞李大人為母親守孝三年,剛剛回宮。家中可還好麼?”

  李演道:“老奴的兄弟前些日子沒了,老奴無依無靠,才又回宮的。幸得聖上不棄,留奴婢侍奉終身。”

  我點點頭,含一絲憐憫的快意道:“令弟是家父的好友,當年家父得知令堂仙遊的消息,立即隨行置辦棺槨,誰知家父竟被河盜所害,終是沒有在令堂靈前盡一份哀思。難得我與李公公同時回宮,來日定將賻金補上。”

  日頭在他渾濁的雙眸中如針芒一閃:“老奴不敢。”

  我欠身道:“公公安心。玉機告退。”

  李演親自將我送出宮門外,我向北走出幾丈,回望時,但見李演瘦小的身軀隱沒在燦爛的陽光中,像枯鐵沉沒在烈火之中。不知怎的,心中一酸。他的現在,何嘗不是我的將來。

  永和宮是我的舊居。兩棵銀杏樹參天而立。光禿禿的枝椏交錯著伸向藍天,像你追我逐、此起彼落的羽翼。疏影錯落,籠罩著樹下熟悉的櫻桃木事事如意紋桌椅,如與生俱來、拂之不去的煩惱愁緒。遠遠只見昱妃身著素帛短襖站在毓福殿下看皇三子高曄和祁陽公主追逐玩耍。

  才轉過照壁,便見一個臉生的年長宮女迎了上來,行一禮道:“永和宮執事蘭旌,拜見朱大人。”

  我還了禮,微笑道:“姑姑好。”

  蘭旌道:“大人是來尋昱妃娘娘的麼?”

  我答道:“聽聞陛下在這裡,玉機特來謝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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