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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樞道:“我奪了陛下的寵愛。”

  原來玉樞和綠萼一樣,都以為我的憤怒是因她得了皇帝的恩寵。我笑道:“你奪去的是嘉媛和昱嬪的寵愛,不是我的。”

  玉樞目光一閃:“這樣說,你不怪我?”

  我冷笑道:“我怪你。他身邊有那麼多女子,你嫁給他,就不怕來日死無葬身之地麼?”

  玉樞道:“我知道後宮險惡……但如此良機,我實在不想放過。”

  我嘆息道:“姐姐,他不是你的良人。”

  玉樞遲疑半晌,忽然滿臉通紅地別過頭去,囁嚅道:“我和他在帳中換衣裳的時候,就已……我是不能不嫁了。”

  我哼了一聲。玉樞仍舊不敢回頭,只哽咽道:“你是不是覺得我不知廉恥?”

  我冷冷道:“你大約不知道,你今日去頂替那個舞姬,並非偶然。這是長公主早就安排好的。她當初讓你學歌舞,就是為這一天。可恨我今天睡著了,否則我絕不讓你隨苟媽媽去。”

  玉樞一怔,低頭思忖片刻,方才鼓足勇氣道:“你不要怪長公主,是我自己想入宮。”

  我嘆道:“我知道你想入宮。”

  玉樞道:“你怎知道?”

  我笑道:“五年前你穿起隱翠的時候,我便知道了。”

  玉樞掩口而泣:“是,我想進宮。我和你自小一處長大,你書讀得好,會哄柔桑縣主高興,長公主和父親都喜歡你。你入宮又出宮,便什麼都有了。你有官位,有學識,有長公主的信任,有世子的傾慕,還有陛下的愛重。連常日和你往來的人,也都是公侯小姐與妃嬪女官。連母親都只聽你的不聽我的,弟弟也對你唯命是從。”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左右手,空空如也,“可是我什麼都沒有,我什麼都不如你。我學歌舞,也是盼望長公主能薦我入宮做個教習。如今我做了妃子,陛下答應將宮中的文樂坊交給我,還說他會每天都陪我看歌舞。這樣不是很好麼?”

  我望著她熱切的眼神,只得道:“好。”

  玉樞又道:“我知道,家仇得報,都是你和弟弟的功勞。在這個家裡,我是最沒有用處的。我所有的,不過就是這個身子罷了。我知道我入宮也只是做你的影子,可入宮後我好歹對家中還有些用處,對不對?”

  她是我的影子?那我是誰的影子?我們是誰的影子?我拿起帕子拭去她臉上的淚水,自己也有些心酸:“傻玉樞。說來說去,都是些無趣的理由。其實你不明白,我們這樣奔走忙亂,就是為了你能自由自在,不用守著規矩在那不得見人的地方挨日子。嫁人,究竟還是要兩情相悅才好。”

  玉樞垂頭道:“他……對我很好,我也喜歡他。”

  我微微一笑,撫著她的鬢髮道:“想不到我出了宮,你又進了宮。但願他以後對你都會像今天這麼好。”玉樞如釋重負,伏在我的膝頭痛哭了一場,方將枕頭扔了回來,與我並頭而眠。

  咸平十五年三月初四,聖旨下,朱玉樞被封為婉嬪。我親手為她穿上隱翠,送她上轎。從前我沒有做到的,她做到了。

  第八章 歲不我與

  汴城尹查明了父親的“冤情”,玉樞又被冊封為婉嬪,皇帝當即補了一道聖旨,贈父親為長安令,封母親為正七品恭人。因玉樞不願我們遠離京城,於是皇帝又賜了田宅塋地。不久,我們一家便離開了熙平長公主府,來到汴城外的一處村落居住。

  初時很平靜,每日不過是打掃墳塋和讀書。自從朱雲和村中的佃戶熟識之後,便漸漸有孩子們來念書,家中才變得熱鬧起來。我常常坐在小溪邊古槐下的青石上念書,孩子們則隨意盤坐在糙地上,三三兩兩。先哲的教誨像陽光下的溪水一樣明澈而溫暖,好奇而專注的目光是那三年平淡生活中最閃亮的回憶——就像那日浸沐時,我對芳馨所說的夢境一樣。

  點曰:“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夫子喟然嘆曰:“吾與點也!”[26]

  吾終與點也!也算實現了一個微不足道的夢想。

  日常往來的人只有啟春和採薇。她二人在玉樞入宮後便各自成婚。桂陽郡太守剿匪不力,被調回京師問罪,高暘便領了此缺,往桂陽郡上任去了。因信王多寵,林妃多病,啟春便留在王府中侍奉翁姑。採薇被封為泰寧君,嫁給了施哲。每月初三,我去白雲庵尋昇平長公主談講。有時她為我講解佛經,有時她靜修不見。

  偶爾穎嬪也會派人來看望我,玉樞的消息便源源不斷地傳來。玉樞初進宮時是專房之寵。因為玉樞擅長歌舞,宮中日日舉觴不盡,夜夜絲管不絕,處處盈風舞袖,室室弦歌雅意。在那些日子裡,皇帝因耽於享樂,惑於女寵,數次不能按時早朝午筵。或白日酒醉,不見群臣,或精神不濟,說話間便睡了過去。這是登基以來從未有過的事情。一時間朝野風議,都說後宮進了一個水蛇精化成的女子,吸去了皇帝的精元。母親日夜擔心,生怕玉樞年少氣盛不知收斂,卻又鞭長莫及。她痛心疾首起來,會責備我和朱雲對玉樞漠不關心。我們姐弟對此一笑而過。如此數月之後,終於傳來了玉樞有孕的消息。

  咸平十五年六月廿八,昱嬪邢茜儀生下了皇三子高曄。咸平十六年五月初七,婉嬪朱玉樞生下皇四子高晅。咸平十六年七月,穎嬪史易珠、昱嬪邢茜儀和婉嬪朱玉樞俱晉封為妃,封號如舊。而嘉媛曲氏早就在玉樞進宮之初便失寵了。直到玉樞生下皇子晅,母親懸著的心才落入腹中。

  咸平十七年九月,玉樞再誕皇六女真陽公主。十月,父親被追封為高淳縣候,諡號恭烈,置墓園,百家守冢,四時祭祀不絕。朱雲當即陪著母親回京謝恩,就此搬回京城居住。我堅持住在墓園,陪伴父親最後幾個月。

  日子像一潭靜水,緩緩流盡而不自知。我的恨意被眼前的繁華如碧綠悠長的水糙層層纏繞,靜靜沉在水底。自從真陽公主出生,我便常想,父親殺了他的孩子,玉樞卻為他生了孩子。如果漫長的時光和鮮活的生命足以平息海一樣深闊的血仇,那麼我當年初驚聞玉樞承幸時的憤怒便是多餘的。玉樞執意入宮,或許是對的,倒是我自己的心智僵化,行事不合時宜了。

  日月逝矣,歲不我與[27],轉眼便到了咸平十七年的臘月。還有幾個月我便二十歲了。玉樞已然是兩個孩子的母親,我卻依然孤身一人。母親為此憂心不已,卻也無可奈何。京中顯貴雖然知道婉妃的妹妹待字閨中,卻無人敢來提親。一切總要在我二十二歲出宮時方見分曉。

  臘月十四,朱雲親自接我回京。十五日,聖旨下,我被封為正四品女錄,入宮為御書房書佐女官。朱雲授龍衛右廂副都指揮使,領指揮使俸秩,入太學讀書。

  領旨謝恩後,我請小簡正堂上座。小簡告了罪,只敢坐在下首。因京中府邸是敕旨新建,時近年關瑣事繁多,家中沒有得力的管家,於是母親陪話片刻,便自去料理家務。我命綠萼為小簡重新添茶,小簡忙站起身道:“奴婢怎敢勞煩綠萼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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